第六章 夏光昭景(诸伏景光)
“在这个国家的邻国有一句古话:有朋自远方来,鞭数十,驱之别院。” 这是拼好德泽尔零零碎碎的本体后坐在安室透家沙发上的世界意识。 “……可以再晚一年吗?” 这是给自己捏回白发蓝眼经典皮肤后做好准备接受惩罚的德泽尔。 两个非人物种的交流方式根本不需要人类的口腔震动,就算不了解文言文,德泽尔也能轻易明白世界意识的意思。 不是很想离开,这个世界太轻松了,比很多其他地方都要好。 但是闯入世界,篡改命运,变动发展……是他的错。 至少让他再等一年,等到透他们回来,对他们告个别——毕竟在另一个时空自己离开得就很匆忙。 “我只是给你科普个句子,可没说要怎么处理你。” 黑发蓝眼,戴着黑框眼镜,扎着红色蝴蝶领结,外形上和自家主角别无二致的世界意识慢悠悠补充道。 “……谢谢?” 明白了自己不会被赶走的德泽尔迟疑着道谢。 德泽尔没想到世界意识会找上来。 某种意义上,这相当于某个人把几个组织成员杀死后boss直接亲自去见他——只要不涉及最重要的实验项目,即使惊动boss也应该只是下发追杀命令才对。 “嗯,因为我完结了,无聊。” 七岁孩童模样的世界意识理直气壮。 德泽尔的大部分力量都在控制真实时空的停滞以及虚假时空的运行,“死亡”后,他暂时难以维系自身存在,而世界意识直接恢复时间流速,顺便帮支离破碎的德泽尔恢复了本体——一团雾用“支离破碎”有点违和,但德泽尔那时的状态就是让他有这种感觉。 现在,世界意识晃着腿,撑着头,用与全知视角完全不同的人类方式观察着这个外来者。 德泽尔忽然想到什么,皱起眉头:“这个时空,开始运转几天了?” “四天,”完全洞悉本世界内一切的世界意识感知到德泽尔的想法,“放心好了,以他的身体素质四天是死不了的。” 死不了那也快了吧—— 按人类的标准三天不吃饭就会出大问题的。 德泽尔直接抛下世界意识径直走向厨房刷锅做饭。 做了两份,毕竟他自己的身体是完全按照人类生理需求捏的,从重新塑型到现在一天没吃饭也会饿。 世界意识散掉形体穿透地板,先德泽尔一步来到地下室,见到了意识不清昏沉凌乱的琴酒。 琴酒的四肢被牢牢绑在床上,日复一日经受着翻天覆地汹涌性欲浪潮的折磨,长时间未进食导致全身虚弱无力,却还是偶尔颤动一下,似乎在无意识渴求从空气中汲取快感。 ——说是床,也只有全铁的支架和床板。 ……果然还是很气。 这种高魔世界的家伙对普通世界太容易造成破坏,就算德泽尔没有主动做过过分的事,把自家最出名的反派搞成这样还是很让世界生气。 地下室的门打开一条缝,一束光透过来,照到琴酒脸上。 “阵?” “……!” 琴酒似乎清醒了一瞬,半闭的双眼猛然睁大,惊愕又茫然地看向德泽尔,张开嘴,却只能发出短促干哑的气音。 “先……吃点东西。” 从来没见过这么狼狈的阵。 德泽尔解开绑在琴酒胳膊上的拘束带,靠在他身后把琴酒撑着坐起来,拿一杯温水送到琴酒嘴边,给他润了润苍白开裂的嘴唇和嘶哑干渴的喉咙,又舀了一勺软烂浓稠的白粥,一点点喂进琴酒嘴里。 琴酒倒是不吵不闹,双眼空洞地落在前方,安静地顺着他递过来的勺子一口口咽下去,也可能是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只会下意识顺从德泽尔的指令。 德泽尔的目光扫过黑泽阵勒出青痕的手腕,又移到两人交缠的长发上。 比银白更浅的纯白色 嗯……倒是不需要阵的头发当代餐了。 快要吃完时,琴酒终于再次开口,低沉沙哑的嗓音像是摩擦过砂纸: “仓木昭。” 德泽尔心头一紧。 下意识的。 黑泽阵很少喊他的名字,每次叫全名都是他犯了什么事真的把黑泽阵惹生气了,而获得黑泽阵的原谅,很难……倒不如说他从没成功过,都是靠自己死缠烂打假装失忆继续缠上黑泽阵。 ——反正那时候他有信心,黑泽阵绝对会包容自己。 没有记忆的仓木昭可以把黑泽阵的纵容信任当做理所应当,但清楚是自己造成的后果的德泽尔不能。 紧张感只维持了不到一秒,德泽尔想到了更多,有一种安下心来的感觉:阵还会对他生气,还没有把自己摆在为神明奉献一切的信徒的位置上,自己对阵的污染还不算严重…… “或者……德泽尔。” 琴酒闭上双眼,微微向后仰头,后脑贴住德泽尔温热的胸膛,补上一句: “我的神明。” 德泽尔心头二紧。 “……阵,你ooc了。” 德泽尔不死心地试图挽回。 “我之前的行为才是僭越,遗忘了您的荣恩。” 琴酒说完最后一句话,整个人完全放松下来。 在拥有信仰之后被神明遗弃在黑暗中,失去对外界的一切感知,因为神明下达的“存活”指令下而艰难熬过死寂漫长的时间,直到在神明带着光走到他身边时,猛然回想起另一个时空,另一种相处,他的神明对他降下旁人无法企及的莫大恩宠,他被应允随从在神明身边度过数年光阴。 而现在,神明投下注视,仍然愿意主动关切他——这一切足以让信徒狂喜。 突如其来的巨大情绪波动终于让杀手的身体支撑不住,在神明的怀抱中沉沉安睡。 睡着了? 德泽尔张嘴想要反驳琴酒,注意到他放缓放沉的呼吸后又闭上了。 他不想让琴酒躺回冰冷生硬的铁板上,于是就这样坐着,任由琴酒倚靠着自己。 鼻尖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气味,德泽尔循着味道看过去,才发现琴酒两腿中间的一片深色湿痕。 什么,时候……? 德泽尔略微茫然。 “……” 德泽尔面无波澜。 琴酒睡着的期间,德泽尔又一次回忆起自己的“人生”。 二十几年的经历,放在数十万年的生命纬度上过于渺小,轻易就能忽视。 但是——几十亿砂砾中的一颗宝石,怎么可能任它埋没? 德泽尔用了一天时间加固那段记忆,让属于“仓木昭”的性格融入永恒的空旷沉寂,而非被完全覆盖。 他用仓木昭的身份和黑泽阵相处了十九年,哪怕去掉上大学时不常见面的那四年,也有十五年——占据了二十八年不完全正常的人类生涯一半以上的时间。 他习惯的是对他冷淡漠视又无声放纵的黑泽阵,他们并肩战斗,厮杀,纠缠,在纯黑的领域畅快肆意地活着。 而不是现在这样。 邪神之所以被人类视作邪神,绝不止是正神维系信徒数量的手段—— 粗暴不讲道理的思想改造,在灵魂深处打下不可违逆的烙印,让鲜活独立的生命眼中只余一位伟大存在。 这是很多邪神收纳信徒的方法。 琴酒的状态看起来至少没有那些信徒那么糟。 ——也可能是对神明的偏好有所感知的信徒为了不被厌恶,掩盖压抑住了自己的狂热。 德泽尔回想着他和黑泽阵的相遇。 被污染的信徒跟随邪神的脚步被拉扯进不该有他存在的故事,在并不稳定的时空里,二者的命运动荡着相连。 命运啊…… 他兀自轻笑一声。 命运权柄之外的神明多少都有点讨厌这个词。 只要牵扯上命运,无论好坏,都绝对绝对非常麻烦。 还有一件事。 德泽尔垂下眼睑,咬住下唇。 他和阵的关系……该怎么向透解释啊。 德泽尔回到客厅后看到厨房里已经被吃干净的饭和坐在一边擦嘴的世界意识。 世界意识:“你厨艺真好,真的。” 德泽尔:“……?” “你很活跃。” “你用体感上的二十几年过完现实中的半年时间,你也会变成这样……不,算了,你不会。” 毕竟物种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