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潞城行

    温客行当然没想到这趟公务是能带人的，但他先前虽是收着劲弄，却也用了不少心思，去的马车上周子舒只枕着温客行的肩补眠。

    “不住店，出了晋州城走夜路过去，马车上有机关，还有淬过毒的弩箭，若有不长眼拦人的，你杀了便是。”周子舒闭着眼睛，吐字都没先前清晰了，音节黏在一处，倒别有一番甜美。

    温客行试着摸了摸她手指头，都没把人弄醒。

    一路上也没什么人跟着，许是猜出来敢这样上路的马车必然有所倚仗，又或是山匪们看车辙觉得这车里没有金银财宝不配被抢，总之周子舒再睁眼的时候天色将晓，已经有一点点光线透过云层照下来。

    潞城离晋州并不算远，却归入潞州，潞州乃朝廷屡加安抚之地，免租税、赐粟帛、赦大辟之下罪人等恩典，周子舒在晋州一向有所耳闻。

    但潞州不属于晋王实际能控制的区域。

    朝廷屡屡加恩，所为的自然是潞州百姓的心思不往晋州去，况且潞州属于上党郡，也不归入河东郡，此番“异动”，晋王自然要派亲信来查。

    其实若不是为了别揽上赵敬那摊子事，叫九霄跟着贺允行出来练一练手也未尝不可，但周子舒很不耐烦把心思花在赵敬身上，临走前也跟九霄交代了，无论是五湖盟的谁来，都叫他按着晋州的规矩投帖子，投了只作没瞧见，大不了推说庄主不在，省得那些人过来充长辈。

    当年妄图蚕食四季山庄的不是没有五湖盟，再往前想瓜分神医谷那些传下数代的药方子的也有五湖盟，周子舒也懒得管是谁，五湖盟这五子对外一向是一体的，那她便也当这些人是一体的。

    天色大亮之后她便进城，找了城中一间客栈要了个上房，掌柜的瞧她束发，面有犹疑。

    “我新婚不久，父母选的郎君却是个不时发作胸闷的，还是从客商处求得一种桔梗煎了汤药，才好了许多，始知潞城的桔梗竟有这样好的药效。”周子舒扶着温客行，温客行往她怀里歪了歪，二人相携上楼去了。

    这理由不算太高明，但瞧着那郎君生得柔弱漂亮，又会轻声喊那娘子jiejie，掌柜的又觉得合理了许多。

    时下女子多重颜色，这样好的容貌，怪不得新婚的娘子疼他。

    客栈后头有寄放马车和饮马之处，周子舒安顿好温客行就下楼去牵马了，实在不想面对温客行抬起眼似笑非笑的神情。

    她都感觉那背后似乎有条尾巴在得意地甩呀甩——若是不住一间房，他又指不定怎么闹呢。

    周子舒从马车里摸出一件素白暗纹翻领袍子，叫温客行换了，腰带是暗橘的，又帮他坠了块玉，自己也找了身衣裙换了。

    周子舒原本是想叫温客行帮自己束发的，结果温客行给周子舒编了几股辫子，也不知怎么叠的，以那把银梳固定好。

    周子舒的簪子便放在袖子里没拿出来。

    小郎君是会错了意，但时下也有用细齿梳点缀的发式，何况他梳得不难看，只是把头发都梳上去了。

    周子舒对着镜子看了看，有意无意去瞟镜子里的温客行，结果小郎君笑盈盈的，还等着她夸呢。

    “出去转一转，中午回来了补觉，”周子舒抓起温客行的手腕，“若是不舒服就说。”

    她给温客行易了容，不过没易那么彻底，又让他适当改变一下走路姿态，这样便是有人认识温客行，一时之间也不敢确认的。

    温客行倒也没那么爱睡懒觉，只是在阿絮身边难得睡得安心，哪怕阿絮先行去当差了，有阿絮体温的被窝也比鬼谷好上千倍万倍了……他瞧着周子舒出神，还是被周子舒用力一拽才回过神来。

    “这么喜欢这个样式？”周子舒问他，怎么都看呆了。

    温客行用力点头，周子舒便说之后也拿他的头发试一试。

    温客行一声嘤才要出口，瞧见周子舒笑弯了的眼，才知道他们阿絮是在调笑。

    二人下了楼，客栈外头有几个歇脚的行人也结了账动了，自是天窗来接应的手下，几人此时面面相觑，竟不知应当先惊讶于首领的神情，还是那一位跟着首领的男子。

    那人身上挂着的玉符是天窗的信物，可他们从未见过此人……恐怕是王爷派来监督首领的人。

    瞧那位三步并做两步恨不得贴在首领后背上的做派，他们头儿当真是艳福不浅，原就有一个小郎君了，只怕这次回了晋州，又得抬进府一个。

    温客行觉得潞城的街道不如晋州城修得好，尘土也多些，别的也不一样……他一直觉得有人在窥探自己，那种视线让他不舒服，可是突然回头也找不到跟着的人。

    周子舒小幅度拽了拽温客行的袖子，递了两个铜板到温客行手里，示意他拿给前面的乞丐。

    乞丐得了银钱，不说谢谢小公子，反而说了句夫人心善，温客行脸色一变，阿絮动作幅度极小，递铜板的速度也快，普通人可发现不了。

    但周子舒没解释，由着温客行自己想，温客行又不着痕迹打量了一下街上其他乞丐，发现都是练家子。

    居然在潞城发现了丐帮的踪迹。

    周子舒拉着温客行进了家草药铺子买桔梗，温客行小声说了那些人都是丐帮的，周子舒轻轻点了点头。

    “我一向不叫丐帮的人进晋州城，可猜得出为什么？”

    这件事不难想，天窗负责的是情报，自然更看重这些天生倾向于搜集打探情报的江湖帮派，乞丐走街串巷，又要观察什么样的人更愿意施舍给他们，自然成了天生的探子。

    温客行一边想着，一边又觉得阿絮辛苦，每天要思虑这许多，恨不得事事周全才好。

    二人找了个茶馆坐下听往来者说话，说最近多了不少乞丐，也不知道是哪里遭灾了，又有人说朝廷好像往潞城加派了兵马，这些没头没尾的话倒让周子舒品出些不对来。

    如今是夏天，又不耕种，南方或许有水灾，北方除非黄河泛滥，否则何来的灾祸？若是流民大举涌入潞州，也不会只进潞城一城。

    丐帮的帮众也不可能是什么流民。

    朝廷增兵会与丐帮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