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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竟的约会

    织田从高潮余韵中缓过神来的时候,纪德已经离开了。他从湿得一塌糊涂的外套口袋翻出纸巾,把自己身上擦干,又在内裤里垫了几张。留在深处的jingye需要回去之后再清理,现在并没这个条件。他将外套随便团成一团扔进走廊拐角的垃圾桶,到洗手间冲了把脸,又回到活动室内把地上的污渍清理干净。

    做完这一切是下午一点四十分,已经错过了陪孩子们吃饭的时间,他们现在该睡午觉了。

    身体的潮热还没完全褪去。织田想到外面的草坪上吹吹风。他很混乱,甚至有些头痛。现在应该回去吗?就这样去见孩子们会被发现不正常吗?(毕竟小孩子的感觉是比大人敏感很多的。)他又想到晚上七点钟要去PORT接太宰——他该怎么去见太宰呢?在跟他第一次约会(他甚至下意识地用了“约会”这个词)几个小时前,身体流淌着另一个人的jingye,在托儿所的活动室内对着镜子进行长达二十分钟的干性高潮,然后把这一切当做不存在一样跟他见面?

    如果这就是能给予太宰的全部,那也太廉价了。

    他把装着领带盒的纸袋抱在怀里。刚才他无意识中叫了太宰的名字。作为一个生理机能正常的成年男性,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想要走入那片孤独的领域,想要有一个可以爱他的立场,不止是坐下来喝喝酒而已的关系。他原本没想好今晚约哪里,但是现在他知道了。

    要带他去“那个地方”。

    去他的吧。织田下定决心般地叹了口气,掏出手机拨了两个电话。

    第一个是给森先生的,告诉他自己准备从PORT辞职,正式辞职信会随后递上。森先生似乎并不意外,只说了几句挽留的场面话。

    第二个给纪德,请求结束他们的关系,向他讨要一个口头的应允。

    “是什么给你这样的底气?”

    “那个约定是你和森先生之间的吧。我跟森先生提了辞职,以后不是PORT的员工了。”

    “你知道我的态度,作之助。我很遗憾。”

    “那么对不起,除非你用绳子绑着我。我对自己决定的事是这样。”

    “既然已经决定了,为什么一定要得到我的允许?黑手党可不讲诚信。”

    “原因和你无关。‘我们已经结束了’,请说吧。”

    “……”

    电话那头沉默着,四周的环境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最终,纪德笑了笑:“我喜欢你的倔强,作之助。好吧,就当我输给你了。我们结束了。”

    织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样就好。这时再让他想起晚上七点钟的约会(是的,他现在确定那是一场约会),心里宽慰了许多。

    下午两点半。五个孩子里最大的幸介也到了放学时间。织田又在草坪的长椅上坐了一会,然后回到室内。从现在开始和孩子们聊半小时天,应该还来得及回家洗澡。

    他跟生活老师打了个招呼,对方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但他没太在意,因为正在这个时候偶收到了太宰的LINE:“晚上约哪里?没有选项的话就我来定了哦。”

    等等。织田心里急切地想。他一边打开地图界面搜索“那个地方”的地址转给太宰,一边走进孩子们的宿舍。

    “中午好。今天有好好睡午觉吗。”托儿所的老师不止一次地控诉他的孩子们很淘气,几乎是这里最淘气的五人,每次过来不是在互相打闹就是企图偷袭自己。今天也许是最大的幸介还没回来的缘故,房间里的四个人都很安静。

    织田很快发现了那份安静中的异样。三个男孩子围着女孩咲乐的床铺,并没有理睬他的招呼。直到他走近身前,才开始用天真的异样眼神打量着他。

    “怎么了?”他在孩子们面前蹲下来,腿根的酸胀令他小小地打了个趔趄。

    “织田作,为什么到了不直接来找我们?”真嗣好像很生气似的说道。

    “是啊是啊,”一旁的克己附和着,“还有那个外国人是谁?”

    “那个人,对织田作……做了可怕的事情……”一提到“外国人”,被围在中间的咲乐突然捂着脸哭了起来。

    “喂,快点道歉啦,你把 咲乐弄哭了。 ”真嗣两手叉着腰,一副为meimei打抱不平的样子。

    “你们什么时候见过那个人了!?”

    “松子的弟弟跑进了置物间,我们去抓它了。”优捧起墙角的盒子,里面有一只褐色的小猫。

    “结果看到织田作和外国人在隔壁房间里。”

    “害得我们都忘了找它。”

    “在哪里看到的……”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话,织田觉得两耳嗡嗡,头部像被雷击中一样剧烈地痛起来。

    “置物间的落地窗户啊。“我们想去叫你,可是门推不开。我们去叫老师,她明明也吓了一大跳,可是什么也没说就把我们拉走了。原以为逃掉午睡会被骂一顿呢。”

    “喂织田作,咲乐觉得你被外国人欺负了。从回来之后就一直哭到现在,我们知道不是的,快说嘛,那是在做什么?为什么很难受又舒服的样子?”克己戳了戳他的胳膊,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

    “没什么。我出去一下。”织田拼尽全力压制住声音的颤抖,走出宿舍的时候,他踉跄得需要扶着墙才不至于跌倒。

    什么落地窗户?

    他加快脚步折回今天中午的那间活动室。旁边的房间没有锁门,织田走了进去。

    惊呆了。

    那根本不是镜子,而是隔断两个房间的单向玻璃。站在置物间的中央,对面房间的木质地板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

    像是后脑被猛敲了一下,织田感到一阵晕眩,视野剧烈地摇晃起来,膝盖和手肘撞击地面的痛楚向四肢弥漫。

    好可笑。以为只要从PORT辞职就能脱身,以为只要斩断过去跟太宰坦白一切就能为彼此争取一个好的开端。以为只要不被重要的人知道,那样的事实就可以当作没有存在过。太可笑了。

    到底是什么给了他底气让他这样以为。

    真是烂透了。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养孩子,果然比穷光蛋向人许诺要造一所宫殿还要荒唐。

    精神仿佛游离出了身体。他颤抖着拨出了太宰的电话。

    “太宰,帮我安置孩子们。”

    “还有,今晚的约会,取消吧。”

    接下来做了什么,没有任何意识。记忆中只有眼前挥之不去的鲜红色。

    电话另一端的太宰此时刚刚到店不久,正在一边磨着森先生准假一边给织田作发LINE,兴高采烈地接起电话,听到的却是织田作崩坏般的话语,紧接着像是什么东西被被打碎的声音和手机的落地声。

    “织田作,你在哪?”

    几十秒沉寂之后,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情况似乎变得混乱,有孩子的哭闹,大人的惊呼,依稀听到有“救护车”“报警”之类的词。

    “喂?喂?织田作!”

    “喂?”大约一分钟左右,电话另一端传来陌生的女声。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这里是 新宿区立四谷区 托儿所,请问您是他的家人还是朋友?……不管是什么,请赶紧过来吧。”

    “他自杀了。”

    “我们这里的医生正在急救,救护车已经在路上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太宰抓起外套冲出店门。PORT距离托儿所只有两站地铁,但这一带到处是路口,他在十分钟的车程里闯了三个红灯,到达时刚刚赶上担架上救护车。

    织田作打碎了走廊窗台上的花瓶,用陶瓷碎片划开了侧颈。即使有两名护士用手掌用力按压着出血点,伤口也第一时间进行了纱布填塞止血,鲜血依然从指缝间汩汩流出,衬衫的一半已经被血浸透。如果不是托儿所本身有配备急救医师,他此刻见到的恐怕已经是尸体了吧。

    “织田作……”太宰坐在救护车另一侧,握着织田作冰凉的手。他不明白事情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不是说晚上来接他吗?不是准备着庆祝售出版权的吗?明明昨天才见过的人,怎么才过了几个小时就躺在担架上生死未卜呢?太宰看着氧气面罩下苍白的嘴唇,那人的生命仿佛在随着鲜血从伤口处流逝着。他感到度秒如年。老天,再快一点吧!一定有救的,一定会有救的!

    等到织田作被送进手术室,他才意识到额头上的冷汗在沿着眉头往下流。这种事态脱出掌控的感觉很糟糕,糟糕透了。他坐在手术室外的长凳上,打开了织田作的手机。

    触摸屏掉在地上开了裂,但是不影响使用。织田作的手机没有屏幕锁,就像他本人一样的不设防。打开后看到地图软件的链接跳转至LINE的好友列表界面——“[分享地址:东京都中央区银座五丁目5番11号]”。“太宰”的聊天框在最近联系人的第一条。

    太宰嘴角露出一个甜蜜的苦笑。他从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最后的界面也是一条没来得及发出的消息:

    “我知道银座有一间叫Lupin的地下酒吧,环境很适合聊天哦,可以的话我想”

    就像电波被无形之物阻断在交汇之前一般,他们谁也没来得及发出去。这是什么不祥的预兆吗?他忍不住升起了这样的念头,下一秒又摇摇脑袋将它从脑海中甩出去。

    织田作手机里的前三条通话记录分别是自己、一个未备注名字的号码和森先生。于是他先打给森先生,告知他这里的情况,又问他对织田作说了什么。

    “哎呀呀,太宰君这是在找我兴师问罪吗?关于他自杀的原因我可一点都不知道。不过勉强打破原则对你透露一点和其他员工的通话内容倒也无妨,毕竟是太宰君嘛,……”

    “辞职?为什么?”惊讶于对方的答案,太宰忍不住在长椅上挺直了腰。

    “不要把我当成员工的保姆啊,太宰君。这一点作为朋友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织田君他没对你说吗?”老板好像很意外似的,“我还以为你们的关系已经到对彼此的事了如指掌的地步了。”

    这话在当下的情境里听起来很讽刺。太宰挂断电话,将通话记录往前翻了翻。那个未备注的号码每隔几天就会打来,从第一条记录起足足有半年之久,只是中间消失过一段时间。奇怪的是除了今天的最后一条通话记录之外,没有任何一条是织田作主动打出的;另外织田作工作以外的联系人并不多,都备注得很详细,唯独这条常驻通话记录的号码却没有任何备注。

    被sao扰了吗?可如果是这样,织田作为什么不拉黑号码呢?

    感觉很不妙。他把织田作的LINE也翻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疑似对应的联系人。他又返回通话记录页面,发现织田作有给这个号码设置通话录音。太宰打开了最近的一条。

    “我们结束了。”

    他“噌”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那是什么意思?

    太宰的心怦怦乱跳,他浑身发着抖,呼吸急促地在走廊里走来走去。录音一条一条地播放:

    “作之助,今晚下班之后方便赏光吗?”

    “是。”

    “作之助,上次的地址,半小时之内让我看到你。”

    “是。”

    “作之助,……”

    “是。”

    ……

    几乎全都是这样的对话。全都明白了。大骗子织田作。

    太宰抱着头蹲在地上。没用到这种地步,竟然一点都察觉不到。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戴护腕,什么时候开始衬衫最上的两粒纽扣不再解开,明明都有注意过。今天在救护车里他终于看到他伤痕累累的手腕和锁骨上的红痕。全都明白了。

    手术室的灯熄灭的时候是晚上七点钟,织田作脖子缠着纱布,手术推车上吊着血浆,脸色比四个小时之前恢复了,像睡着一样。

    这个时间原本应该在PORT门口等着你来接我的啊。那一刻因为在脑海中构想太多次而清晰得如同现实,而眼前的一切反而仿佛处在某个节点出了问题的平行世界。

    太恶劣了,织田作。你可要好好活着补偿我才行。

    当晚太宰在病房里陪护。他坐在椅子上思考着,通话录音里的人口音很奇怪,不是本国人,年龄判断在三十五岁上下。织田作不是为了钱可以不择手段的人,恐怕是受了什么威胁吧……为什么在给那个人打电话之前先跟森先生辞职呢?

    可恶。太宰攥紧拳头。能让森先生开口逼迫员工的客人不是政府官员就是黑手党,政府职务很少有不是本国人担任,那么就是黑手党了。可恶。为什么偏偏是织田作?

    第二天上午托儿所的园长老师来医院探望,把织田作留在孩子们宿舍里没有拿走的硬纸袋交给了太宰。打开是一大一小两个礼品盒,分别装着领带和波洛领结。

    “没关系,他是买给我的。”看到老师似乎对他未经主人允许就拆开礼物的行为很诧异,太宰笑着说道。

    “原来如此。说起来明明给人买了礼物,却突然这样……”

    “老师。”太宰坐在病床边上看着织田作:“把托儿所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我吧。”

    “您也说他在去见孩子们之前还买了礼物准备送人,为什么到了那里之后却突然自杀呢——我们姑且称为‘激情自杀’吧。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没有人阻止,您应该最清楚。”他转过头,目光中射出某种接近审讯者的致命之物。

    “这……”被他看着的人rou眼可见地局促起来,“是有人跟我们打过招呼,对方表明身份是Mafia的人,我们也……”

    少年的脸上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那五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他问。

    “不太好。年龄最大的幸介刚刚放学被接回来就听到他出事的消息,不顾我们的阻拦跑到了现场,被血吓得发了烧,我们把他送去儿童医院了。其他几个的因为目睹了不该看的东西正在接受心理疏导,织田先生目前的情况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

    “麻烦了。”太宰站起来鞠了一躬。“等织田作醒后我会去接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