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秘密(关系缓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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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不一会的工夫,就有佣人送了午膳至书房,将碗碟在桌前一一摆开。 韩非何曾这样被人伺候过,一时颇为别扭,只觉光看着也不是,上去帮忙也不是,正手足无措间,那佣人好似早得了谁人的指示,朝他欠身道了句“公子慢用”,说完便退了出去。 韩非心头动了一下,知道这院里的佣人们对他的称呼无疑也是卫庄授意的,他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让人叫他“公子”,弄得他的身份有多么尊贵似的。 不过……韩非忽想起之前在医馆里,他曾与卫庄提起过生父是亲王的事,若凭这点,这声“公子”其实也算不得错,只不过从前韩非偶然与人讲起,从没有人相信这件事,倒是有人因此回骂一句他与母亲两人果然都是骗人精。从那之后,韩非再没同人讲起过他的身世—— 直到今天遇上卫庄。 韩非定了定神,回头去看桌上的饭菜,那上头零零总总近十个大小碗碟,中间的主菜是菌菇炖鸽,旁边的配菜精致,好些他甚至叫不出名堂。 韩非环顾寂静的书房,这才惴惴不安地落了座,他此前固然设想过富人家的餐食,还当是满桌大鱼大rou,眼下看却不尽然,只是眼前这么多的菜品,他一人如何用得完? 韩非犹豫了一下,终于执起木筷,尝了一口正中还冒着热气的炖鸽,鸽子莫约炖了许久,筷子一碰便松开,被庖厨已预切成了若干小块,还没入口就已被那香味诱得口舌生津。他又尝了一口汤里的菌菇,亦是十分鲜嫩,尽是鸽rou的浓香。 虽然韩非尽力多吃了一点,但呈上来的菜品太多,他一个人实在没法吃完,只好罢了,站起身将足足摆了一桌的餐具一一放回食盒里,提着漆盒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路过外间的时候,他的余光瞥见一旁落地的铜镜,里头的他着了一身银色的缎面长衫,头上虽未着冠,却系了一条银色的长带相称,加上腰间垂落的流苏环佩,衬得他整个人愈发修长俊逸。 饶是韩非平日里对这些身外物不多么上心,此刻也不由感慨一句人靠衣装,他在镜前停了脚步,手指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身上泛着光泽的锦缎,指尖传来的触感柔软细腻。 他心中暗暗咋舌,这么一件华服,也不知要花费多少布料,只怕光是料子的费用就抵得上他与母亲从前一整年的伙食开销。 韩非摇摇头,重新迈开了步子,又忍不住思量,未来的他就是为了这些锦衣玉食,而选择去出卖身体?想到这,他心中又一阵难安,荣华富贵,真有那么重要? 他推开房门走出来,见候在门外的佣人,问了句不知庖厨在哪,佣人见他手上提的食盒吓了一跳,忙从韩非手里将东西接过了,直道:“这点小事,公子不必躬亲,交由我们做便是了。” 韩非又听到这声“公子”,心中唏嘘,见那人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问:“可还有什么事?” “回公子,”那人道,“卫庄大人托小的给公子带句话,说是对这午间的餐食可还满意?若晚上有什么想吃的,也只管同这院中的佣人提。” “午膳我很满意,晚上按你们原来安排的做便是了,”纵然卫庄提了不止一次让他随意使唤佣人,可他到底觉得自己不是这儿的主人,更没有叫人为他费心的意思,顿了顿,又补道,“劳烦你替我转告卫庄先生,就说他有心了,我很感谢。” 相比于最初睁眼时的慌乱,韩非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回屋里又将醒来后发生的一切重新梳理了一遍,其实除去最初不知道这个身体内是“他”时的索吻,卫庄始终对他以礼相待,做的事也都是替他着想,自己并没有什么怨憎对方的理由。 若说因为娈宠的事……韩非垂了眼,他失去了记忆,不知道当时两人间究竟是因为什么走到了一起,暂且还是决定观望一番,最好能找个机会弄清原委。 想清楚了这些,韩非只觉得心头轻松了不少,起身转向一头的书架,只见上面整整齐齐放满了竹简,似乎是被人精心打理,简书的顶端毫无积尘,卷身上的颜色有些发黄,似乎时常被人取下来翻阅。 韩非随手取了其中的一卷缓缓展开,里头的内容似乎是一篇论政散文,文笔流畅优美,他忍不住转身将其放至案前,想坐下来细细品读,谁料竹简展开的最后一刻,露出的作者署名赫然是……“韩非”。 韩非的心头一跳,第一反应是会不会是重名,他出神地看着竹简上的姓名,又想起那时候卫庄叫出自己的名字,问他是不是真的韩非。 那时他只觉得奇怪,他无疑就是韩非,难道还能有假吗?现在却明白过来,卫庄当时问的,与其说他是不是韩非,倒不如说是否是他认识的那个韩非,或许也是……这篇文章的作者。 韩非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猜想,他的心跳得很快,快步回到书架前,随手另取了一卷简书,甚至没顾得上扫一眼其上文章的内容,便径直展开到了最后,只见那上面的落款依旧,仍是“韩非”二字。 有那么一瞬间,韩非握着简书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将手上的竹简暂搁到一边,俯下身来,于书架的每一层中都取了几卷竹简,搬到桌案上将它们一一展开,发现最后的作者名无一不是“韩非”。 韩非再次回头望去,这书房的书架颇大,里头摆的竹简看上去至少有四五十卷,若说放的都是未来的自己的著作…… 他听见自己胸腔内有力的心跳,这一刻甚至无心思量既然有这么多产出,他日后是否已小有了建树,只失神地想,这满书柜的竹简,究竟都是由谁在翻阅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是昭然若揭的,未来的他并不常住这里,这么一来,平日里能自由出入书房的,想来只有这座院落的主人,那个银发剑客。 韩非深吸了口气,一时失语,下意识地朝门的方向一瞥,仿佛撞破了谁人的秘密。 【15.2】 就在这时,好像应了他的担忧一般,外头一阵叩门声起。 韩非看了眼满桌的竹简,心中突突,应了一声,匆匆走去开门。门外站的正是那个银发剑客,对方的身形高大,开门的瞬间于韩非的脸上投落了一道浓郁的影。 “我能进来吗?”卫庄看着韩非。 韩非心中又涌起那股奇异的感觉,明明这处院落里对方是主人,而他才是那个客,喉结滚了滚道:“……当然。”说着侧过身,请卫庄进了屋, 卫庄进内室后扫了眼桌上的摊开的竹简,韩非好不尴尬,支吾了一声:“抱歉,我弄得这么乱。” 卫庄摇头,示意他无妨:“这些是你日后的著作,是我从各地搜罗来的,可能有不全的,你有兴趣可以翻翻。” 他说这话的时候视线落在满桌展开的竹简上,出乎意料,那目光竟然是平静而柔和的。 韩非看呆了,没想到“温柔”这个词竟然能和眼前这个看上去如此冷冽的剑客联系在一起,好一会,才在卫庄的注视下回过神来。 “既然是‘我‘将来的著作,为什么要搜罗呢,难道那时的我……”韩非顿了一下,猛然意识到这其中的尴尬之处,“我……” “你怎么了?”卫庄看着韩非的眼睛,耐心地等他把话说下去。 韩非几不可闻地说:“难道是那时候的我不愿意?” 卫庄笑了:“这些,你以后就知道了。” 韩非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卫庄却没有再解释的意思,转而问:“你可知道这里是齐鲁之地的桑海城?” 韩非一愣:“儒家小圣贤庄在的那个桑海?” 卫庄点点头,问道:“你想去小圣贤庄听课吗,那儿的三当家张良是你我的旧时。” 韩非的嘴唇动了动,一时有些难以置信,迟疑道:“你是说名扬天下的小圣贤庄的三当家,也认得我?” 卫庄的嘴角又浮现出一丝笑意,他自己也知道与韩非在一起,他笑得便格外得多,追忆道:“真说起来,当初我还是托了你的福,才与有幸结识了那位当家。” 韩非的耳根有些发烫,又疑心卫庄只是像当初说两人是爱侣那般同他打趣,心中并没有全信,轻轻一点头:“我想过去听课。” 卫庄早猜到韩非会同意这件事,道:“我已与张良通信说过这件事,既然你想去,明早他就会来这院中接你。” 韩非完全没想到卫庄竟有那么大的脸面,喃喃道:“让张良先生专程赶来,实在有失礼数了。” “究竟失不失礼,等到时你见他就知道了。”卫庄笑了笑,“想必张良也有许多话要同你说。” 说着,卫庄从袖子里取了一件东西递过去,韩非接过了,原是一只精巧的木匣子,只有半个巴掌大小,拿在手上轻得很。 “假如你之后遇到了一个和我相似的银发男人,就把这样东西给他。”卫庄说。 韩非看着手里的木匣,开口时有些犹豫:“怎样算‘相似’呢?只怕我到时认错了。” “他比我年轻了十余岁,”卫庄说,“若你们见到了,他会主动来找你。” 韩非听了仍有些不放心,可卫庄说到这份上,他怕追问惹对方不快,还是点头应了。 卫庄看出韩非眼里的踟蹰,之前卫庄考虑再三,还是决定不要在这时候告诉韩非他穿越时空的事,免得韩非更难以接受。于是岔开了话题道:“等你与三当家谈了,之后若想要留宿在小圣贤庄里,自然也可以,只是记得同送你去的车夫交代一声。” 卫庄少见地顿了顿:“若是依旧想回这院中住,明日傍晚的时候,我会来接你。” 不知为何,韩非总觉得卫庄平静的语气下似乎压抑着某种情绪,他疑心那是悲伤,就听卫庄又道:“一会我出门一趟,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同下人们吩咐。” 韩非还陷在方才的感觉里,闻言立刻道:“是去做什么?” 这话没过脑子,他说出口的那一刻就有些后悔了,怎么想怎么逾越,可世上却没有后悔药可以给他吃下。 卫庄又微笑了一下,脸上的神色淡淡的,叫人看不出端倪:“我打算去蜃楼,”他解释说,“一个名叫‘阴阳家’的术士门派的驻地。” 既然韩非那时的昏迷是因为阴阳家的奏乐,那么失忆显然也与其脱不开干系,卫庄早些时候确认了今日主轿上的正是阴阳家新封的圣女姬如千泷,便打算前去蜃楼一探这位“圣女”的究竟。 韩非看着卫庄的神色,他不知道蜃楼,也从没听说过什么阴阳家,来这里的一切都让韩非觉得离他本来的生活十分遥远,低声问:“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卫庄看了韩非片刻,他的目光很深,却也很温和,仿佛带着股说不出的落寞,道:“不会。”他暗暗犹豫了一下,最后伸出手,摸了一把韩非的脑袋,随即将手放下,“桑海城内势力纷纭,你出门在外要留个心眼,三当家不会害你,你可以多听听他的安排。” 他少见地嘱咐了那么多,心中到底还是放不下,可放不下又如何呢,卫庄自嘲地想,他纵有千般不舍,到底还是不想看见韩非露出中午时那般伤心又脆弱的神色。 韩非全程注视着卫庄的眼睛,他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抗拒卫庄的触碰,可此刻却无端觉得胸口发堵,好像郁结着百转愁绪,一时间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韩非总觉得卫庄的这番话仿佛在与他诀别,而只是想到这点,他心中就一阵排山倒海似的难受,是他自己在伤心,还是原主的身体本能地想要哭泣? 韩非对此毫无头绪。 他失去了数年的记忆,全然不知道自己与卫庄真实的关系,平日里又究竟如何相处,可事情既然已经发展成了这样,韩非总觉得他还是该主动面对,垂在广袖下的手收紧了,终于将话问出了口:“如果是原来的我,这会儿会做些什么呢?” 卫庄看着韩非前倾的身体,知道眼前人的情绪一定十分激动,只是陪同他走过一程风雨的那个韩非并没有活到现在,卫庄心中其实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或许,我们会去这儿最好酒楼里饮酒,同赏楼外海天一色。” 这其实是他想象中的场景,倘若韩非没有失忆,还一直留在这儿,卫庄其实很想带着韩非一道看看这四处的景致:桑海位于东海之滨,景色壮阔瑰丽,与韩国境内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光。 卫庄想,韩非大约也会喜欢。 韩非全然没料到卫庄会这样说,他甚至一度做好了再被人调笑一回的打算,却听卫庄语气怅然若失,他一时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踌躇了一下:“你若是想,我也可以陪你。” 卫庄笑着看向韩非:“陪我去阴阳家的驻地?” 韩非眨了一下眼睛,他刚才说的分明就是酒楼,怎么忽然变成了一探门派驻地?才想开口解释,忽而一阵心悸,紧接着眼前天旋地转,他就这么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