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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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hui329 27/5/14 字数:18603 【第五十六章故人相见】 乾清宫外,亮如白昼。 两排内侍宫娥高举宫灯,分立两侧阶陛,张太后端坐高台,面罩寒霜,身 后侍立着司礼监诸位大珰,幸灾乐祸地看着下面跪候的刘瑾等人。 「刘瑾!」张太后冷声喝道。 「奴婢在。」刘瑾应声拜伏。 「先皇和哀家念着你们几个多年来侍奉东宫,薄有微劳,让你们个个执掌 重权,可你们却不思感恩,反把皇上给弄丢了,还有什么话说。」张太后的话 语中透出nongnong怒意。 「奴婢有罪。」刘瑾等人伏地请罪。 张太后冷哼一声,司礼监掌印王岳俯身道:「太后明鉴,宫内有些小人借 近幸之便导皇上饮宴观游,朝臣对此多有物议,此番若不加以严惩,以儆效尤 ,怕日后此风愈演愈烈,有损皇上声名。」 未待张太后开言,刘瑾叩首,道:「只消平安寻回皇上,奴婢杀剐存留, 全凭上意。」 司礼监秉笔范亨冷笑道:「怎么寻?」 丘聚怨毒地斜睨了他一眼,沉声道:「厂卫九城大索,相信不消多时便可 觅得圣踪。」 随堂太监徐智嗤笑一声,「宫外传来消息,四九城如今鸡飞狗跳的,还是 没寻到皇上踪迹,若是东厂还由王公公执掌,怎会如此没用。」 「好了,当务之急是寻回皇上,说这些没用的事作什么。」太后不耐烦打 断道。 怎么没用了,我的太后哎,大晚上我们几个不睡觉的给刘瑾上眼药,不就 是想把东厂拿回来,范亨心中叫着屈,猛然瞥见一个小太监往这里探头探脑地 偷看。 「太后在此,鬼鬼祟祟的成何体统,拉下去。」范亨一指小太监喝道。 「太后饶命,范公公饶命。」小太监不等侍卫近身,就往地上一跪,不住 磕头求饶,「是魏彬和马永成二位公公回来了,奴婢过来报信。」 太后猛地站起,向前走了几步,喜道:「皇上回来了!」 小太监一脸茫然,「没见到皇上。」 众人闻言都是面色一变。 「唤他二人上来。」太后寒声道。 魏彬二人一看眼前阵势,就知道大事不好,慌忙跪地行礼。 「奴婢拜见太……。」 「皇上在哪儿?」太后不等二人说完,便焦急问道。 哪知一听这话,二人脸上尽是惊恐之色,「皇上还没回来?!」 他们两个自不会说在青楼里和寿宁侯府起了冲突,最终走散,只说途遇丁 寿,皇上让他们先回来,二人不敢抗命才自行回宫。 「就是说你们不知道皇上而今在哪儿?」太后眼帘低垂,冷笑问道。 二人摇头,「奴婢不知。」 「拉下去,廷杖伺候。」张太后衣袖轻挥。 大汉将军按住二人,询问道:「太后,打多少?」 「打到皇上回来为止。」 「太后饶命啊!」「饶了奴婢吧!」二人惨叫着被拖了下去。 跪着的几人眼色交流,太后杀心已动,今日怕不能善了。 「貌似那丁寿也是刘公公的人吧?」王岳负手轻笑。 「丁寿与某同为皇家效力,王公公意欲何指?」刘瑾跪直了身子,对视王 岳。 「当面吵来吵去,你们眼里可还有哀家?」张太后一拍扶手,喝问道。 二人连忙告罪,张太后起身焦急地来回踱步,「不能再耽搁了,令顺天府 一同寻找。」 王岳躬身领命,还没待他离开,又有一个小太监快步前来,「太后,皇上 回来了。」 丁寿亦步亦趋地跟着朱厚照乘坐的步辇,一溜小跑向乾清宫奔来,到了近 前,又十分狗腿地抢上前扶着朱厚照来到宫前。 「儿皇问母后安。」朱厚照走的很慢,一步三摇地踱步上前。 「臣丁寿拜见太后。」 太后见他完好无恙,悬起的心才放下,随后一阵恼怒,「皇上,大晚上的 你去了哪儿啊?」 「母后,儿皇去了……那个……」朱厚照期期艾艾,有些神思不属。 「太后,皇上今日微服出巡,结识了几个进京赶考的都下士子,与他们飞 觞赋诗,以文会友,误了时辰,害得您老人家挂念,实是臣思虑不周,还请太 后责罚。」丁二爷什么脑子,半点不提在哪儿饮酒,只往和什么人在一起上引。 果然,太后好奇问道:「士子?都是些什么人?」 丁寿没义气的将那几位的名字身份交待个干净,幸好这几位小爷除了焦黄 中都是刚刚进京,没来得及弄出什么踹寡妇门、挖绝户坟的缺德事,名声还没 臭大街,太后一听都是宦门子弟,皇上与之结交也不算失了身份,将来这些人 入仕为官,也是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 明朝皇帝爱才,也喜欢培养人才,现在巡抚陕西的都御史杨一清,从十一 岁到三十三岁一直跟在成化帝身边;另一位刘鈗,八岁时就被宪宗封为中书舍 人出入宫闱,宫里的大门槛对一个八岁小屁孩来说绝对是个坎儿,杨一清就常 拎着这倒霉孩子进进出出,朱见深又怕刘鈗小,再把进宫牙牌给摔坏了,破例 给他换个银牌;如今的大学士李东阳,当年就曾被景泰帝抱在膝盖上喂糖吃, 有这几位珠玉在前,朱厚照今天除了偷跑出宫外,还真就没办什么错事,前提 是他连赌带嫖的事没人知道。 太后点了点头,「还算自重身份,没和贩夫走卒厮混到一起,但一朝天子 ,身系宗庙社稷,不可再做此等轻率之事,今后在宫中读书自省,不许再私自 出宫。」 「儿皇遵旨。」朱厚照规规矩矩点头答应。 张太后站起身,今天折腾了大半夜,耽误了就寝,她早就顶不住了,现在 事都处理完毕,赶紧上床补觉才是正经。 「太后,」王岳见太后要走,连忙低声道:「皇上年少冲动,难免会受身 边人蛊惑,今日若不严惩几人,日后恐有宵小争相效仿,引诱万岁出宫。」 张太后低头思索一番,对着还跪着的刘瑾道:「刘瑾……」 「奴婢在。」 「这娃儿是你东厂的人,你说怎么惩办?」张太后抛出一个问题。 刘瑾看了丁寿一眼,丁寿眼巴巴的一副可怜相望着这边,老太监不为所动 ,恭敬奏道:「虽非诱导出宫主谋,但其不知轻重,教唆万岁夜游,重杖一百 ,以示惩戒。」 翁泰北何等功力,廷杖三十就在诏狱里爬了旬月才能用屁股着地,一百廷 杖,这是让我死啊,「太后,万岁,可怜可怜微臣,饶命啊!!!」丁寿真被 吓住了。 「母后,出宫是儿皇的主意,丁寿只是半途偶遇,实不管他的事。」朱厚 照赶忙求情。 「一百廷杖,太多了吧?」张太后再不懂朝事,也知道廷杖能打死人的, 这小子平日里没少逗自己开心,真把他打死了,可有点舍不得,「就打五…… 三十吧,魏彬和马永成也别再打了,教训一番也就是了。」 「儿皇恭送母后。」朱厚照眼看着太后乘坐的步辇远远离去,转身对刘瑾 道:「老刘,过来背我。」 刚刚起身的刘瑾一愣,朱厚照眼睛一翻,「怎么,不愿意?」 「愿意愿意,这是老奴的福气,自从皇上长大后,许久不让老奴背了。」 刘瑾边说,边蹲身弓腰,摆好架势。 朱厚照将两臂向他肩头一搭,刘瑾两手一托,将小皇帝背上身子,一步步 走上乾清宫陛级,在司礼监诸位大珰的羡慕眼神中步入宫内。 「小人得志。」范亨呸了一口,凑到王岳近前,道:「王公公,刚才为何 不再加把劲,给太后拱点火,顺带收拾了刘瑾?」 王岳冷冷地看了眼阶陛下站立的张永等人,拢了拢袖子,举步就走,其他 几人紧紧跟随。 「当事的那小子才受了三十廷杖,受牵连的刘瑾还能有什么责罚。」王岳 冷哼道。 「刘瑾本意要丢卒保车,没想到太后心软,便宜了那小子!」徐智忿忿不 平。 王岳脚步不停,摇头叹道:「你们啊还真是不如刘瑾,在宫里这些年还没 琢磨透太后心思,一开始太后就没想严办那小子,刘瑾不过以退为进,把这人 情让给太后和皇上而已。」 几个人一愣,司礼监随堂李荣问道:「王公公,这话怎么说?」 「太后管那小子叫什么?」王岳问道。 徐智迟疑了下,不确定地说道:「好像叫」娃儿「吧。」 「娃儿者,少不更事,即使有错也情有可原,」言及此处,王岳一阵冷笑 :「咱们在司礼监养尊处优,耳目闭塞,刘瑾已经不声不响在宫里又布置了一 颗暗棋,还是萧老公精明啊,明知今夜无功,压根就不蹚这趟浑水。」 范亨咬牙切齿道:「好不容易有此机会,今夜的事难道就这么算了?」东 厂提督惯例应该由司礼监二号人物的秉笔太监担任,要问这批人里谁最想让刘 瑾倒台,范公公认第二,绝没人抢。 王岳猛地驻足,「算了?哪有那便宜事,爷们宫里使了劲,朝堂上可还没 发力呢……」 *** *** *** *** 乾清宫,暖阁。 刘瑾惊讶地看着朱厚照高高肿起的脚踝,「皇上,这是怎么弄得?」 倒霉催的,朱厚照抽抽鼻子,以他的功夫从墙上翻下来是四平八稳,谁想 到巷子里地上躺了一群人,他一脚落在一个五城兵马司的兵丁身上,那个倒霉 鬼一下被踩折了腿,正德皇帝也被崴了脚。 刘瑾手指轻轻一碰伤处,疼得朱厚照嘶地倒抽一口凉气,「老奴这就唤太 医来。」刘瑾很是不放心。 「别唤太医。」朱厚照脱口唤住刘瑾,这事怎么跟太医说,睡人老婆,结 果被人家男人堵屋子里,翻墙的时候又把脚崴了,桀纣之君也没干过这么丢人 的事吧。 见刘瑾惊讶地看着他,朱厚照一脸窘色,「朕不想让母后知道,不然又该 挨罚了。」 刘瑾一副了然之色,「老奴去请太医院新晋太医梅金书来,他是丁寿举荐 的,嘴巴严得很。」 「丁寿?今日代朕受过,委屈他了。」貌似是他强拉着人家闲逛,人家陪 吃陪喝陪玩,临了还挨一顿板子,朱厚照心里真过意不去。 「能为万岁爷受过,是他的福分。」刘公公看得很开,安慰朱厚照道:「 万岁稍待,老奴这就去传太医。」 一见刘瑾出来,宫外正交头接耳的谷大用几人连忙上前,「刘公公怎么样 ,今天的事算过去了么?」 「今天的事儿过去了,明天还没开始呢。」刘瑾一摆手,止住他们发问, 冷声道:「咱家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宫,你们马上着手几件事。」 「张公公,把今日乾清宫当值的人都料理了。」 张永一愣,「为何?」 谷大用不耐地解释道:「张公公,这不是明摆着么,你前脚封宫,后脚司 礼监就得了消息,乾清宫内有司礼监的内线。」 「那最多也只一两人,何必枉杀无辜?」张永皱眉道。 「咱家没那个闲功夫一一甄别,」刘瑾脸色阴沉,轻轻吐出几个字:「宁 可错杀,绝不漏杀。」 「你们两个,把厂卫人马都收回来,夤夜罗织朝臣勋戚罪状,交给朝中咱 们的人,以备明日之用。」刘瑾又指着丘聚二人说道。 二人相视一眼,谷大用迟疑道:「这么大阵仗,明日祸事会有多大?」 刘瑾抱肘望天,得意地笑道:「文官们常说福祸相依,是福是祸还不一定 呢。」 几人心领神会,跟着一笑,全都自动略过了正挨廷杖的丁大佥事。 *** *** *** *** 午门。 丁二爷被拖过来行刑的时候,正看到被打得晕死过去的魏彬、马永成被拖 走,二人拖行留下的血痕触目惊心。 看了看周遭摩拳擦掌的大汉将军,丁寿觉得嗓子有点发干,强充好汉道: 「哥儿几个,咱们都是在一个衙门混饭的,手下留点分寸,别花了爷们屁股。」 领头执刑的是个锦衣卫千户,嘿嘿一笑,俯下身子道:「丁大人放心,小 的们心里有数。」 丁寿觉得这高大汉子眼熟,凝视了一会儿,突然醒悟:「你是随我出使朝 鲜的,叫做杨……」 「卑职杨玉,难得大人还记得。」杨玉贴近丁寿耳边,低声道:「莫说刘 公公进宫前早有过嘱咐,便是冲着大人用体己钱犒劳弟兄们的心意,小的们也 不会委屈了您老。」 丁寿听出别意,「督公早就嘱托过了?」 杨玉点点头,「刘公公进宫前曾虑及会有人受罚,嘱咐行刑时不可伤了筋 骨。」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这老太监没想到的么,丁寿满腹牢sao,「刚才那二位 是装的?」 「他们?」杨玉咧嘴一笑,「刘公公说给留口气就成。」 得,那二位不趴几个月是站不起来了,丁寿点了点头,「动手吧。」 几个锦衣校尉上前将他手脚绑定,随后二爷感觉下身一凉,他那善加保养 的白嫩嫩屁股就暴露在了清冷月光之下。 「哎哎,打就打吧,怎么还脱裤子?」被一帮大男人盯着自己屁股看,这 又不是澡堂子,丁寿可没这恶趣味。 「大人见谅,臀上伤口结痂若是和衣服黏在一起,怕是不便医治。」杨玉 陪着小心解释。 「伤口!还要见血啊?」 「挨了廷杖哪有不见血的。」杨玉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一挥手:「行刑。」大晚上的,没那闲工夫陪这位爷磨牙。 「等等,话还没说清楚呢……」丁寿仰着脑袋,渴求答案,身后的栗木廷 杖已经高高举起,挽了一个漂亮的杖花,挂着风声「呜」地落下。 「啪」地一声,丁寿感觉屁股麻酥酥的,不疼,这声势惊人的一杖比起他 往身上拍蚊子的巴掌重不到哪儿去。 噼噼啪啪,一杖又一杖,丁二爷眯眼抱着长凳,就当是敲背了,哦不,敲 臀,话说廷杖也是资历啊,不见那些科道言官的愣头青,成天牛逼哄哄地找茬 骂皇帝,不就是为挨顿板子,只要打不死,立马成为天下名士,士林仰望,咱 能不能也成为那样的存在,仔细想了下,又觉得够呛,导皇上夜游,估计那帮 穷酸只会说打得好。 正当他思维无限发散之际,十杖已过,又换了一批人行刑,借这个空当, 杨玉苦着脸又凑了过来,「大人诶,演戏也得走个全场,这都见红了,您老能 不能随便嚷几嗓子,也让小的们好交差呀。」 「见红了?」丁寿强扭回身,一见自己血rou模糊的屁股,气运丹田,「嗷 ——」地一声惨叫,直接将杨玉吓了一跟头,那几位接班的行刑校尉手中廷杖 「铛啷啷」落地。 四层境界的天魔真气,在丁大人忘形地鬼哭神嚎下,穿透三大殿,响彻了 半个北京城,无数人从美梦中惊醒,不知多少正埋头造人大计的爷们被吓萎了 过去,直接影响了正德元年的北京人口增长。 仁寿宫外,在宫娥搀扶下刚刚步下步辇的张太后面色一变,怎么叫得这么 惨,今日廷杖下手很重么,三十下是不是打多了,连忙传令身边道:「传哀家 懿旨,不管打了多少,剩下的廷杖都免了,快去快去。」 乾清宫内,抱着红肿脚踝的朱厚照感动得热泪盈眶:「丁爱卿,苦了你了!」 正凑在一起的几位太监也听到了这惨叫,谷大用皱了皱眉,「不是嘱咐他 们别下重手么,难道杨玉他们几个抗命了?」 丘聚冷冰冰说道:「他们不敢。」 刘瑾侧耳倾听,没有声音再传来,哂然一笑:「怕是见血吓着了。」 「这位四铛头手上也有不少人命,竟害怕见血?」张永奇道。 「有些人不在乎别人流血,却怕见自己的血。」刘瑾随手转了转小指上的 翠玉戒指,轻轻笑道。 *** *** *** *** 翌日,奉天门早朝。 「老臣张懋代五府、六部诸衙门合词上疏:自古人君,未有不以忧勤而兴 、骄佚而败。太祖高皇帝百战而得天下,深惧后世溺于宴安,故作《皇明祖训 》。近来忽闻陛下宴闻之际,留心骑射,群小杂沓,径出掖门,游观苑囿,纵 情逸乐。卫生之害,积于细微;衔橛之危,起于所忽,不可不慎。 万岁天纵圣明,想初时定无此心,必左右近侍引入非道,陛下不察而误蹈。臣等实为寒心。况去岁以来,灾异迭见,若再从事迭乐,何以感动天心!」 老当益壮的英国公张懋声若洪钟,响彻朝门。 一篇奏疏念完,正德却没有回应,张懋抬头去看,见小皇上捏着一枚铜钱 ,怔怔出神。 张懋忍住气,重重咳了一声,才把魂游天外的小皇帝给拽了回来,「老国 公言辞恳切,情真意浓,这封奏疏朕收到了,就这样把。」 什么叫就这样吧,这就完了?张懋加重语气,奏请道:「臣请陛下亲贤臣 ,远小人,摒弃群小,以正朝纲。」 「这个……」正德正在为难之际,突然有一人出班请奏。 「微臣兵科给事中张龙弹劾英国公张懋:英国公世承国恩,执掌兵权,不 思报效,反剥削士卒,侵占京营兵役,逞一人之豪侈,臣请严治其罪。」张龙 将一笔笔证据列出,言之凿凿,就差把老头儿穿开裆裤时候犯的错给抖搂出来 了。 「万岁,臣……」张懋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剥削士卒,奴役兵丁的事 哪个武官没干,何况他这执掌兵权三十多年的武官人呢,可这些事却没法 理直气壮的说出来,这么大岁数了,脸总得要吧。 张懋脸红脖子粗,太阳xue上血管突突直跳,眼看就有突发脑溢血的危险, 朱厚照在御座上笑嘻嘻开言道:「英国公有功于国,老爱卿天性率直,纵有小 错,闭门自省也就是了。」 「老臣谢主隆恩。」满脸羞惭的张懋退回朝班,打定主意回去就闭门谢客 ,谁他娘的也不见了。 「众卿可还有事奏?」因某些缘故,正德昨晚失眠了,精神头有些跟不上。 五府六部的大臣们大眼瞪小眼,刘瑾爪牙明显已经准备好了,谁出头就咬 谁,尊宠在勋臣中排的英国公都被怼回去了,谁还去触这个霉头。 首辅刘健在人群里睃了一圈,部堂大员们个个眼神躲闪,老大人心中有气 ,就知道关键时候指望不上这些自保的老滑头,向都察院的张敷华点了点头, 张都堂心领神会,向身后的御史里使了个眼色,那帮愣头青想出名都想疯了, 最适合当枪使。 一个愣头青果然跳出,「臣陆昆有本:自古宦竖欲擅主权,必先蛊其心志。如秦之赵高等。陛下即位以来,宠信阉寺,颠复典刑。太监马永成、魏彬、 罗祥、谷大用辈,共为蒙蔽,日事宴游,上干天和,灾祲数告,廷臣屡谏,未 蒙省纳。若辈必谓宫中行乐、何关治乱,此正jian人蒙君故术。陛下广殿细旃, 岂知小民穷檐蔀屋风雨不庇?锦衣玉食,岂知小民祁寒暑雨冻馁不堪!驰骋宴 乐,岂知小民疾首蹙额赴诉无路!近来夏秋亢旱,江南米价翔贵,京城盗贼横 行,岂可纵情恣欲,不一顾念?伏望侧身修行,摒弃贼永成辈以绝乱源,委任 大臣,务学亲政以还至治。」 陆昆是张敷华从南京带来的旧部,家里颇有资财,犯不上索贿贪赃,屁股 干净胸中自有底气,奏本尽是煌煌之言,理直气壮。 都没等刘瑾的人跳出来,正德一拍御案,喝道:「朕不知庶民之苦?朕来 问你,一件青蓝布袄价值几何?」 啊?这事书上没说呀,陆昆垂首道:「臣……不知。」 「朕告诉你,其价四钱五分,朕再问你,一丈红绫价值几何?银丝纱一丈 价值几何?细色稻米一石价值几何?猪rou一斤价钱几何?三口之家月用几何?」 一串问题,陆昆脑袋都要垂到地上了,只是不停地说着「臣……不知。」 朱厚照身子向后,懒散地靠在御座上,「陆昆,你值几何啊?」 「臣不知。」已经完全晕菜的陆昆答道。 「那就等知道了再来做官。」朱厚照没好气地说道。 陆昆闻言瘫倒在地上,十年寒窗,金榜题名,仕途就这么完了。 「陛下,所谓术业有专,御史掌监察之责,只需品行端正,直言敢谏,便 可任职救民,何必强闻稼穑,通晓市井之事。」刘健突然开言。 刚才那人一口一个「岂知」多痛快,就差把我比晋惠帝了,反过来到他儿 这就何必强求,还真是官字两张嘴,朱厚照都被气乐了。 不等他开言反驳,侍立在身侧的刘瑾就冷笑道:「适才陆大人直斥圣上, 句句诛心,自己却半点不晓民间疾苦,不解民生何谈救民倒悬。」刚才陆昆弹 劾虽没捎上自己,可若是把这些人都贬谪了,刘瑾单枪匹马的跟谁玩去。 刘健捋髯,斜睨刘瑾道:「御史风闻言事,其职责所在,倒是太祖明训: 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 一个「斩」字说得斩钉截铁,二人四目间火花四溅,互不退让。 「刘瑾,朝堂上几时轮到你说话。」朱厚照打起圆场,训斥完刘瑾又对刘 健道:「刘老爱卿,虽有太祖铁牌训令,但自太祖太宗起,此令已名存实亡, 不要在拘泥旧制。」 刘健躬身道:「陛下,先帝大丧未久,近者传闻有群小引诱圣上深夜之际 ,广为游乐,若万一果有此事,于谅阴之礼不合,伏望陛下敬天勤民,节财省 役,进贤去佞,赏功罚罪,以使民心可慰。」 朱厚照听到「夜游」之事,脸上已经很不自然,等刘健说完,立刻道:「 刘卿所言,忧国忧民,朕当从而行之。今日无事,便退了吧。」 「陛下且慢,昨夜厂卫扰乱京师,京畿动荡,更有锦衣卫与顺天府和兵马 司人马私相械斗,全失体统,请皇上严查其咎。」御史张禴突然出班奏道。 提起兵马司,小皇上的脚腕就一阵剧痛,冷哼一声对刘瑾道:「老刘,这 事你来说吧。」 「奴婢遵旨。」刘瑾躬身向朱厚照行了一礼,又直起身子朗声道:「昨夜 皇上就此事已咎责锦衣卫指挥佥事丁寿三十廷杖,诸位大人对此可还满意?」 朝臣自是知晓廷杖的厉害,没想到皇上下了重手,互相交头接耳,刘健虽 然纳闷未经安排突然蹦出来的一位,还是恭敬回道:「陛下圣明,臣等无异议。」 刘瑾微微冷笑,眼神示意。 张禴继续奏道:「锦衣缇骑虽遭重责,顺天府也难辞其咎,臣请治顺天府 尹不敬之罪。」 「啊?」今天只是来打酱油上班的顺天府尹胡富一愣,这里有我什么事啊 ,连忙出班大呼冤枉。 刘健皱眉道:「张大人,即便顺天府有不当之处,也不至入罪十恶吧。」 张禴得意笑道:「刘阁老此言差矣,锦衣卫为天子亲军,代表天子脸面, 顺天府折损天子颜面,难道不是大不敬么?」 谢迁怒斥道:「巧言令色,强词夺理,分明是欲加之罪。」 「谢阁老言重了,刘阁老适才曾言御史可风闻言事,何况下官之言千真万 确。」张禴面对二位大学士,没有半分退缩,转对胡富道:「胡大人以为然 否?」 「皇上,臣……臣……实在不知此情啊。」胡富喊着撞天屈,他哪儿知道 顺天府三班衙役大晚上不睡觉出去跟锦衣卫掐架,有那时间没准还能写出一篇 好文章来呢。 张禴面容一整,「那臣便参顺天府尹昏聩失察之罪。」 「陛下,胡富自执掌顺天府来,兢兢业业,克谨忠心,不应以小错加罪。」李东阳出班启奏。 「臣等附议。」刘健、谢迁同时上奏。 「臣附议。」三位阁老出面,其他的部堂大臣纷纷出面保奏。 如此声势让朱厚照为难,侧身低声问刘瑾,「怎么办?」 刘瑾看那帮大臣低着头等回音,轻附耳边说了几句,朱厚照听得眉花眼笑 ,连连点头。 「众卿所言,朕已知晓,胡富执掌顺天府,执法严明,多有辛劳,虽有过 失,却有功无罪。」 「万岁圣明。」众臣应和。 胡富擦了擦额头汗水,今儿这关算过去了,真是莫名其妙祸从天降,自己 是不是该拜拜菩萨,改改家里风水了。 朱厚照话音一转,「然顺天府琐事繁杂,劳心费神,朕体念胡卿辛苦,进 其为南京大理寺卿,即日上任。」 剧情突然反转,众臣还没反应过来,朱厚照就拍拍屁股撤了,只留下震惊 错愕的众大臣和满脸苦色要到南京当法院院长的前北京市长。 早朝散去,刘瑾嘴角噙笑,怡然自得的走在御道上。 「刘公公何以如此高兴?」李东阳从身后赶上。 刘瑾略一停步,等着与他比肩,笑道:「咱家为何不高兴,有些人不自量 力打咱家的算盘,结果折进去一个三品府尹,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停步转向李东阳,刘瑾轻声道:「咱家也要劝劝李相,以后和这些人走得 远些,免得把自己也陷进去。」 李东阳捻须微笑:「老夫谢过公公金玉良言,可是公公未免笑得太早。」 「哦?请李相指教。」刘瑾微微眯眼。 「在太后那里能递上话的,可不止司礼监。」 话一说完,李东阳便拱手告辞,留下刘瑾默默思索。 *** *** *** *** 丁府,卧房。 在朝堂上众大臣唇枪舌剑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梅金书正对着一个烂苹果 般的屁股施医用药。 谭淑贞众女一脸担忧之色地看着丁寿,这位爷被锦衣卫抬回来的时候着实 吓了她们一跳,小长今更是哭晕了过去。 而如今这位当事人正趴在床上,享受着自家徒弟亲手熬制的鸡汤,罗祥的 手艺的确不俗,经他调教一番,长今的厨艺突飞猛进,无良师傅啪叽着嘴吃得 不亦乐乎。 一碗鸡汤喝完,丁寿满意打了个饱嗝,才看见众女神色和偷偷抹泪的长今 ,不由尴尬笑道:「说了不碍事,你们无须挂念,金书,你来说给她们听。」 「世叔伤情看似可怖,却只是皮腠破损,连肌rou都未伤及,行刑之人竟能 将分寸掌握如此精准,殊是不易。」梅大先生啧啧称奇。 听了梅金书的话,众女才算放下心来,这几人都是身世坎坷,谭淑贞、高 文心又都是经历过破家之祸的,深知若是丁寿有个好歹,这府中定是天塌地陷 ,她们的境遇绝好不到哪儿去。 「你们放心了吧,忙各自的事去吧,长今,再给师父盛一碗鸡汤去。」丁 寿丝毫不以剥削童工为意。 长今脆生生应了一声,端着碗向厨房跑去,她从小受苦,失去亲人后更是 孤苦无依,自从拜了这位师父,周边人对她都是关爱,她是真心希望这样的日 子能永远下去。 「金书,皇上的伤势如何?」等人走净,丁寿转问。 「还好没伤了骨头,静养一阵就无碍了。」梅金书对这位长辈没有任何 守口如瓶的觉悟。 「那就好,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