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与白，不安的预感
一个月后，霍初阳终于完成了精微素描。 当得知自己的作业被发布在学校公众号后，她连同学组织的万圣节派对都推了，直接顶着一脸万圣节仿妆回家，把坐在沙发上看书的王洛羽吓了一跳。 “爸！你看，我的节课作业被学校公众号选中了！”霍初阳一进家门就举着手机，往王洛羽身边凑。 王洛羽手中的书砸到了腿上，他怵然地往后缩了缩，小声抗议，“初阳，可以不要凑得这么近吗？” 说着，他又伸长脖子，尽量把脸凑向手机屏幕，“那就是作品评优了？我看看……” “是啊，我们系的大佬可多了，没想到我还真能被选中！”霍初阳咧嘴一笑，原本有着冷酷美感的脸顿时变得有些渗人。 “我女儿本来就很优秀，不比别人差。” 王洛羽欣赏着霍初阳细腻又极具质感的画作，不禁喜上眉梢，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 得到了父亲的肯定，霍初阳心中更加满足。她一下搂住王洛羽，往他脸上亲了一口，“谢谢啦～那还不带我打打牙祭？” “好呀，不过……你脸上的妆，可以卸掉吗？我有点害怕……” 霍初阳瞅了眼爸爸脸颊上的黑色唇印，狡黠地笑了，“没问题，带着这样的妆出去吃饭不得把人家吓着。” 她刻意没告诉爸爸脸上有口黑的事，想看看他会不会就这样带着唇印出门。 趁霍初阳上楼洗脸的功夫，王洛羽轻抚刚才被女儿亲过的地方，白净的面庞透出淡粉，像含苞待放的伊芙乙女心。 看来初阳已经习惯了自己“父亲”的这个身份，她也开始不时对自己撒娇。 王洛羽很享受女儿对他的亲昵，每当女儿叫他一声“爸爸”，他便觉得空了十九年的心又被填满了一点。 他垂下手，想起下周一就是女儿的生日。前些年，他还会在这个特殊的日子买蛋糕，幻想着如果在这天与女儿相遇，自己也不至于没有准备。 今年，他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心中平静的湖水被春风拂过，泛起一阵涟漪。 他痴笑着，打算把掉在膝盖上的书收好。他合上书，却发现洁白光滑的封皮蹭上了几道黑色印子。 王洛羽疑惑地抬手，发现自己的指肚粘上了黑色的膏体。 他想到自己刚才用手摸了脸，便放下书，来到厕所镜前，这才发现左脸印上了黑中透红的唇印。 王洛羽无奈又宠溺地扬起嘴角。 周日下午，霍初阳接到了mama的电话。 “初阳，我请了半天假，要不要和mama一起出来逛街？” “太好了！那咱们在z商场底层的x巴克碰面吧！” 霍初阳刚挂断电话，王洛羽就凑了过来。 “正好我也要出门，可以捎你一段。” “谢谢啦，不过……你不怕被我妈发现吗？” “没事，我可以在商场对面停车，你再过个马路就行了。” “好，那你等我一下，我换身衣服。” 半小时后，王洛羽载着女儿出现在z商场对面的人行道旁。 “谢啦！” 霍初阳刚要打开车门，王洛羽又叮嘱道，“初阳，咱们说好了，别告诉你mama。” “知道啦，您放心吧。” 王洛羽目送女儿走过马路，才驱车驶离这条繁华的街道。 几年前，他换了新车，所以不必担心前妻认出，女儿也再三保证不会向前妻透露他们住在一起的事。但王洛羽心中还是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绿灯亮起，王洛羽松开制动，车子平稳地驶过人行横道。 也许是自己多虑了吧。 几盘精致的中式菜肴陈列在实木餐桌上，霍冰宠爱地看着女儿，“这家的糖醋小排不错，你尝尝，合不合你口味。” 霍初阳夹起一块色泽晶莹的排骨，咬了下去。“唔，处理的不错，没什么rou腥味儿。” “你爱吃就好！”霍冰笑得更灿烂了，她亲热地揉了揉女儿的头发。 “妈，别揉啦！我头发都乱了！”霍初阳握住mama的手腕嗔怪道，脸上却乐呵呵的。 “最近我都快忙死了，今天好不容易抽出时间，你就让妈蹂躏一下嘛～” “来，您尽管揉。”霍初阳嬉皮笑脸地探头，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霍冰却不按套路出牌，她伸长手臂去咯吱女儿的腋窝，霍初阳顿时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妈你耍赖！”霍初阳笑的直不起腰。 霍冰继续使坏，霍初阳痒得不行，忙不迭地求饶:“哈哈哈够啦！会吵到别人的！” 霍冰这才笑嘻嘻地停手。霍初阳也笑累了，靠在椅背上歇喘气。 “最近怎么样？”霍冰突然问道，语气平稳了一些。 “挺好的，我的节课作业评优了！就是这段时间有点累，每天要画好长时间。” 说到这，霍初阳有些得意。 “我闺女就是厉害！干什么都行！” 霍冰欣慰地笑着，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在女儿成长的过程中，她向来以鼓励为主。霍冰不希望女儿因为多长了一副器官就自卑起来。 “嘿嘿……”霍初阳沾沾自喜地傻笑着，夹起一口菜，又突然想起什么，神秘兮兮地凑向霍冰，“对了妈，您最近跟袁叔叔进展怎么样呀？” 霍冰正在喝茶。听到女儿八卦，她刻意清了下嗓子，“咳，就那样呗，我这么忙，能有什么进展。” “好吧……”霍初阳瞬间有些失落，“不过你俩现在关系应该挺好了吧？我听你说过，袁叔叔一直对你不错。” 霍冰点点头，幸福溢于言表，“嗯，他对我很体贴，又善解人意，还特别尊重我。现在这样的男人可不多了。” “那你们以后会不会结婚呀？” 霍冰的眼睛望向餐桌旁的屏风，思考了片刻。 “嗯……其实我觉得，喜欢一个人，不一定非要结婚。” “为什么啊？”霍初阳有些惊讶，“如果两情相悦，情侣最后的归宿都是结婚吧。” “每个人想法不同呀。大部分人认为婚姻就是感情永久的保障，但现在太多人只把结婚当做拴住另一半的工具。所以要耐心观察一段时间，看看一切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而且大部分女人在结婚后会更辛苦，人生中还有许多比结婚更重要的事。 况且，如果两人真心相爱，不结婚也可以在一起，那么这件事还有什么意义呢？” “嗯……”霍初阳若有所思，“我理解您。不过您也是结婚后才有了我的……” “mama，我小时候问过您关于爸爸的事，当时您不愿意多说。现在我也长大了，您可以告诉我，您和爸爸离婚的原因吗？” 她越发好奇，自己和王洛羽相处了一个多月，并未觉出他有什么性格上的缺陷。如果爸爸出轨了，mama多少会和自己抱怨几句，而不是刻意回避这个话题。 霍冰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她放下手中的茶杯，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开口了。 “确实啊……你现在大了，有些事应该告诉你了。”霍冰双手交叠，认真地看着女儿，“以前我不说，是害怕影响你对自己的认知。初阳，你是很好的孩子，没有任何问题。希望我接下来说的话不会让你感到自卑，因为这件事绝对不是你的错。” 霍初阳的心突然一沉，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她发觉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 但事已至此，混沌的幸福，不如清醒的痛苦。 为了缓解自己的忐忑，她又夹起一块排骨，企盼味道浓郁的酱汁可以分散注意力。 “初阳……当时，因为你是双性的孩子，所以你爸爸他们那边……不想承认你。” 霍冰小心地措辞，尽管如此，她也明白不能瞒女儿一辈子。 “后来，我和你爸爸离婚了，是我不让他来看你的，我怕伤害到你……” 霍初阳手脚发凉，嘴里的rou突然涌上一股猪sao味儿。她低头盯着桌面，木纹变得错综复杂，她这才注意到餐桌上有处裂痕。 她轻轻放下筷子，伸手抚上。那些裂缝顺着木纹裂开，只要找对那个点，轻轻一击，这张桌子就会四分五裂。 “初阳？”霍冰见女儿不说话，担心地询问。 “我知道了。”霍初阳如梦似痴地回了一句，似乎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妈，你看，这桌子快裂开了。” “是吗？我让服务生给咱换一桌！”霍冰连忙应合道。 “嗯，换一桌。”霍初阳微笑着点点头，“妈，谢谢你今晚陪我吃饭。” 霍冰顿时后悔了，她很怕女儿出现这种状态。她拿起手机，谨慎地征求女儿的意见，“初阳，需要我联系心理医生吗？” “我没事。”霍初阳仍是笑着，“妈，谢谢你能告诉我。我吃饱了，不用让他们换桌子了。” “初阳……你真的没事吗？需要的话，mama请假陪你。” 霍冰将信将疑。自从女儿成年后，她的一些情绪更不明显了。 “妈，真的没事。我早晚得知道，而且这么差劲的爸爸和爷爷，没有不是更好？” “你如果真是这么想，我就放心了……”霍冰总算松了口气，“初阳，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就给我打电话，mama一直在。” “嗯，我知道，谢谢mama。” 霍初阳现在才是发自内心地笑。是呀，mama是一直爱自己、呵护自己的。 霍冰将女儿送到她租的小公寓门口，仔细嘱咐了几句，又给女儿转了些钱，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爸，妈送我到公寓了，今晚我就不回去了。” 霍初阳给王洛羽发完消息后，便脱掉衣服，走进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她紧绷的肌rou，她缓缓蹲下，听着哗啦啦的水声。 其实现在去王洛羽家也不算晚，但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若是从未拥有过，倒也罢了。突然出现的关怀，更令她觉得心酸和茫然。 晚上，她又做了被小男孩们堵在男厕所的噩梦。不同的是，这次，他们多说了一句话。 “不男不女的怪物，难怪你爸爸不要你！” 霍初阳这次是被吓醒的。她想起来了，小时候，她听过这些话，但都被自己选择性遗忘了。 现在，这些深埋心底的绝望回忆瞬间涌进脑海，是蛰伏在暗处的毒蛇，不期而至地窜出来，咬了她一口。 她坐在黑暗中，睡衣被冷汗浸透，紧贴着皮肤，脸上已分不清到底是汗还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