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大会
月夜,长街熙熙攘攘,街道两侧排列着高高的立式木桩,木桩上挂着素纸灯笼,微黄的光晕映出纸面上涂抹的墨色大字——“烟火祭”。灯笼下是数不尽的露天小铺子,一路向着长街尽头延伸,铺子都是清一色的原木色台面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有木制的活动玩偶,有颜色艳丽的泥塑面具,还有可爱的小兔子花灯,琳琅满目。 年轻的女孩挽着男人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在长街上。她穿着红白两色的巫女服,长发用一根红色丝带绑在脑后,从后领出露出来一截素白颈子,细腻美好如上等白瓷。男人戴着夜叉鬼面,身穿一身黑纹付和服,身形高大挺拔,姿态闲适洒然,假如腰间再斜插一把绯色长刀,活脱脱就是个幕府时代潇洒不羁的武士浪人。 街上的人们都纷纷朝两人看来,因为男人的脸被遮住了,目光的焦点自然就落在女孩身上。女孩的脸是那么的明媚,眼瞳在灯光的映照下泛着朦胧水色,唇边的笑意又活泼跳脱得像个纯真稚童。 不远处的山里,正有一家竹取神社,他们纷纷猜想这女孩是否真的是个侍奉神明的巫女,平日里藏在神明的庇护之下,难得一见,只在今夜的烟火祭日才踏入凡尘世界?这样的猜测不无道理,因为女孩的美是那种信徒式的,圣洁的美,让人不敢也不忍亵渎。 她是不染凡俗的巫女,只有神灵才能享有她。 女孩忽然在一家卖面具的铺面前停下来。 “哥哥,小暮也要戴面具!”她轻轻拉着男人的衣袖,手指着一只泥塑狐面。 男人付了钱,拾起狐面,正要为女孩戴上。女孩却忽然僵住了,原本素白的脸颊眨眼间变作绯红一片,几乎要渗出血来。她的身形微微一晃,似乎是双脚难以支撑身体的重量,就要飘落在地。 男人伸手扶住了她。 女孩把脸深深埋在他怀里,好久都一动不动。 “哥哥,要抱着……尿尿了……”她的呢喃在喧嚣的人声里,几乎微不可闻。 男人抱起她,身影融入人群,渐渐看不见了。 “喂,井上君,你在看什么啊?那么出神。”穿浅黄雏菊浴衣的女孩拿手在少年面前挥了挥。 少年一头黑发,抱着手靠在一家店铺外。这家店铺在长街深处,靠近山脚,是少有的店面铺子,卖一些神社里流出的纪念品,据说每一件纪念品都被神灵加持过,戴在身上可以让主人心想事成,最不济也能护佑平安,最适合买来当护身符,或是送给亲密的人,因而很受游客们的欢迎。此时店内挤满了人,门口进出的客人也络绎不绝。 少年收回目光,“没看什么。你买到了吗?” “什么啊,明明就是在看!”女孩不满地咕哝,“我没买到,排队的人太多了,我想出来透口气,顺便和你一起喝杯饮料……” “小暮。” “什么?” “我说,我看到小暮了。” “小暮?”女孩反应了一会儿,疑惑地问:“是那个退学的小暮吗?” 少年嗯了一声。 “哦,那个小暮啊。”女孩笑了起来,似乎起了和少年分享八卦的心思,“说起来真是可惜,她退学了我才知道,原来她嘴里念叨的哥哥是我们学校的首席校董。哎呀呀,真是看不出来,虽然她平时穿的用的也不错,可没想到她家里是那种程度的……” 少年打断了她:“你和她坐一起,应该知道她不少事情吧?她平常有没有告诉你什么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啊?她单纯的很,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还跟小孩子似的整天把哥哥挂在嘴边。这应该就是她的秘密了吧。我原先以为她是说谎,后来才知道她哥哥真的很厉害啊。” “你也知道她哥哥的事?” “当然啊,你知道悠纯吧?她是校长的女儿,她知道校董会里所有人的名字,于是我就打听到了。”女孩得意地说。 “我们去喝饮料吧。我请客。”少年忽然起身走上长街。 “喂,井上君!”女孩急急忙忙地跟上他。 一家露天的糖水铺,摆着三张小桌。少年和女孩在其中一张桌前坐下。 饮料很快就端了上来,装在塑料杯里,各插着一根吸管。 “说说看,你了解那个男人多少?”少年顿了顿,又说,“我是说小暮的哥哥。” “原来井上君这么八卦啊!”女孩咬着吸管,偏头想了一会儿,“他叫做星野原。这个姓氏不常见,据说很有来历,在战国时期是个贵族姓氏,家族的荣耀绵延了几百年,不过可惜到了江户时代就在一场政治大清洗之后销声匿迹了。后来到大正时期才重新崛起,崛起后的星野家后人已经远离了政界,似乎是在商界活动呢!” 少年失望地垂下眼,“你知道的都是些百科历史。不过,你为什么要搜索他的名字?” 女孩有些摸不着头脑,“就是好奇啊,想想看,你的同桌来自一个古老的家族,而这个家族还很神秘,你不想知道她的底细吗?” “据我所知,小暮是星野家收养的孩子,她原来的姓氏并不是这个。” “天啊,真的吗?”女孩一下子跳起来。 少年点头。 “天哪,小暮也太幸运了吧,能被这样的家庭收养。怪不得她老是念叨哥哥有多么的好,简直要把他说成是神明了。这么看来,他就是她的神明啊。”女孩一脸的艳羡。 过了一会儿,似乎是为了掩饰失态,她坐下来,喝了两口饮料,又开口道:“其实小暮身上没什么特别的,完全看不出是那种家庭教育出来的孩子。她成绩不好,也没有什么才华,有时候还有点儿呆呆的。她好像什么都不感兴趣,也不会接话,跟她坐一起,上课无聊了想聊会儿天很不容易,真的很闷呢!” “除了长得可爱,我真看不出她有什么优点。”最后,她这么总结。 “你说呢,井上君?” 少年从走神中收回思绪,淡淡地说:“那边人好像少了,你现在去排队应该能买得到。” 女孩往那家店铺望了一眼,果然,门口等待排队的人去了大半,她大吸一口杯中饮料,说道:“好。那我去了哦,麻烦井上君在这儿等我。”说着,她起身走近少年,浴衣的下摆几乎要挨到他的裤管。 她小声地说:“井上君也会参加国立大学的考试吧?我……我会为井上君也请一个的。”说完就捂着脸小跑着走了。 少年没有应声。他脑中想着的,仍是那张素白纯洁的脸,那张脸上有时会现出呆呆的神情,有时又只是一片纯白。好像什么事情都不能侵扰到她。 就连令所有高中生恐惧至极的校园暴力也不能。 刚转到这所学校时,他就因为太受女同学欢迎,被几个不良少年盯上了。那几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少年以切磋球技的名义将他骗到篮球馆,关上门后,就露出了本来面目。拳头、腿脚砸下来,他抱着头,心中涌动着杀人的念头。他口袋里有一把折刀,虽然是个样子货,但用来给人放血足够了。 躲闪间,他终于找到机会,手探进裤子口袋,握紧了那把刀。然而,拔出刀的瞬间,却被一只脚踢飞了。 折刀划过光滑的硬木地板,滑向一道刺眼的光源。篮球馆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推开了,阳光透进来,穿着运动校服的少女站在光晕里,脚边停着那把折刀。刀还在旋转,她茫然地看了看,随后弯腰捡起折刀,递向跪在地上的他,“是你的东西吗?不好意思,能告诉我铅球馆在哪里吗?” 女孩仿佛根本没注意到这里正上演着一场霸凌,或者在她眼里,这是很平常的事情。她甚至对他露出了笑脸,纯稚的,孩童般天真的笑脸。 他鬼使神差地指了指左手边,还傻傻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井上田时,铅球馆在隔壁。” 女孩哦了一声,谢过他,就离开了。 折刀当然没有回到他手里。女孩刚走,殴打他的少年们就抢走了它,而他也因为这场初遇遭到了更为恶毒的殴打。可是当他浑身是伤地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时,心里却涌动着幸福,头顶的篮球筐却仿佛变成了少女的小手,她伸出手来,轻柔地抚慰着他的伤口。 他爱上了一个女孩,在他最狼狈的时候。 他请求老爹把他转到女孩的班上。他每天看着她,看她坐在座位上,看她忽然把脸埋进手臂里,看她脸上露出笑容。她总是独自往来,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他觉得,自己就在她的世界里,是她唯一的观众。 直到他受邀参加女孩的告别会,她在古典华丽的舞台上起舞,然后面对着他,排出大便和粗壮的肛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