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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洞房花烛夜(二)

    

第一百零七章  洞房花烛夜(二)



    守玉晓得周遭许多人拥着推着,手舞足蹈朝她道喜。

    她攥着吉祥如意结,手指是能用力收紧的,但也使得出这么点子力气,总怕这绸布团子会脱手掉下去,轱辘轱辘滚进人堆里,一个一个将他们绊倒,大头朝下栽下来,磕碎整个脸盘子上的笑。

    牵引着她步步往内室走的新郎官,此时显出的是个勉力撑起色彩深重礼服里的瘦窄背影。

    宁无双家里的鱼油灯能换个小岛呢。这处不同,做成蜡烛来点,花费应俭省些。

    喜堂置办得也不像她在中原见过的那样,鱼油蜡白刺刺的亮,厅堂里垂满黑、红两色纱幔,挑了应时花卉缀于各处,锣鼓打出昂扬乐音,也可觉出庄重来。

    路边捡个花子就能当他娇妻,偏也要做许多规矩成全个周至场面来。

    阿游并不回头,或是做个笑脸回望过来也好。该笑才对的,那婢子说是大日子呢。

    可他没有,踩着越沉越慢的鼓点在前头走。那段赭红色海贝纹腰带勒出的一股儿腰,她瞧着瞧着,便难过起来。

    从前阿游给她喂酒,他自己喝三碗漏给她半碗,醉狠了就颠三倒四讲故事、说笑话。

    守玉不知分寸,该笑时笑,该悲时笑得更欢,阿游口中人事与她无关,撑着醉眼恍惚迷离,只知道他好看。

    而今设身处地,翻尸倒骨地忆及他所述字句,也不过能感知其中怅惘一二分。

    他还不知道呢,临到日子丢了新娘,牵了个不知底细的野女子。

    那么他不高兴,我也苦着脸就是了,也算是同舟共济,不枉同门一场了。

    到只剩了他们两个在里头,要好好给他亲亲抱抱——只这两样,对着阿游是不足够的,再有什么新奇法子,由他摆弄就是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他念着想着。

    会吓一跳的吧!

    要是看见盖头底下的真面目。

    那时候,说不定能振作点儿。

    或者想起是被她重塑了人生,又打碎了理想,再来一回,大约不会多么欢喜。

    懵懵木木的,守玉拖着不大能掌控的身躯、顶着满脑子胡思乱想,进到里头烛火昏昧的卧房里,她面前罩着的那纱巾,几乎遮没了脚下的路。

    还是先问问他“你家点不起灯么,黑灯瞎火的当心娶个麻子回来。”——她这样想着,一口气没松下来,忽而又警醒过来。

    便是个麻子,也是卢家家主与他定下的亲事,不明不白没了人,待天明了那家人闹起来,难道把她赔过去么?

    人家好端端的亲亲闺女,便是破了她皮,拆了她骨,到底能偿付几分呢?

    守玉随着阿莫的搀扶于床沿坐下。

    暗道,这姑娘自称婢子,观她行事却像是在这房里能一手遮天似的。当着家主的眼皮底下敢做出掉包的事,是没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儿,还是卢家根本就没把进门来的姑娘当回事?

    这一惊之下,该更清醒些,却不知为何,守玉倍感昏沉,隔着头纱望出去,有数十名丫鬟婆子肃立在外,在她眼里俱是摇晃不成形的虚影。

    “请夫人饮尽此杯。”

    守玉迷迷糊糊听见这声儿,倦极撑开眼皮,朝下看去,只见一方暗红色木托盘举过来,黑釉小杯里盛着色泽浓艳的酒液,还没细想,脱口而出道:“什么东西,我用不上。”

    “夫人还是喝了这杯的好。”阿莫不为所动,坚持道。

    “是什么?”新郎官闻声问道。

    他已被服侍着宽了外头衣裳,挂着件素色棉袍,坐在圆凳上,由两个小丫鬟抱着腿,将织锦缎面的长靴子往下拔。

    阿莫揣度着他话音里未有不耐气,陪着小心道:“不过是助兴的玩意儿罢了,想是新夫人闻不惯酒味儿,七爷今个儿大喜,有甚扫兴的当是越早除了越好。”

    “瞧着你们这一出出,就很是扫兴。”卢七道,宴席上饮了大半日酒也不过两耳上有些红热,黑眼珠似自汤泉底新起出的,泛着鲜灵的光彩。

    他趿拉双布鞋,揉着额角立起,缓缓行至床前,欠身望向托盘里,拿手往上扇了两下,闻见股子馥郁香气,便把眉头皱紧,揶揄一笑,“这品相的也是能拿来助兴的,是大夫人的意思,还是卢家破落了?”

    阿莫低眉顺眼跪着,“爷恕罪,咱们做事都是依着先例的,断断不敢自作主张。”

    “洞房花烛夜最是得意时,连这一夜的得意也不叫人痛快了,也难怪尚家只肯把根木头抵账了。”卢七哂笑道。

    他尚未呆到能惯了海岛酿酒的时日,自出了山门,入目入口,皆是只有寡淡二字。

    新娘子的声音突兀响起,很不合时宜地问道:“为何两杯不一样?”

    外间立侍的喜婆便进到里头来,脸上褶子打堆,仍尽力做出笑脸来,言明是因了男女体质不同,故而卢游方应当饮下鹿血酒,以壮足阳气,而出自尚家的四小姐便该饮下灵枝珠浸了整晚的襄灵酒,引动yin性,助力卢七少爷一展雄风。

    这喜婆也是势利眼,一见着阿莫落了下风立马就凑上来讨好,嘴上句句周到,内里不住地鄙夷尚家小岛出身,养出的女儿口没遮拦,男人还没动静,自己就把头纱掀了,也是个等不得的,等会儿怕是浪得要将这处房顶子也掀了去。

    “待咱们婆子围上幔帐,系得了平安结安床,少爷夫人好生歇下才是正经。”喜婆一声招呼,便又有三名身量齐平的嬷嬷进得屋来,谁也没看地上跪着的阿莫,绕过她各自忙活起来。

    守玉盯着盘上他那杯酒,说道:“我要你这个,红的好看。“

    ”给。“卢七爷执杯递给她。

    喜婆转个身围搭幔帐的的功夫,新夫人就喝空了,急得跌脚,恨恨瞪着她,”哎呦喂,七爷怎么把自个儿的给了夫人了,夫人怎么不问就咽了,全乱了套了。“

    ”你早说一句,哪会至此?“卢七给她一叠声乱嚷地得头疼,本就闹过整日,正是心烦意乱,听那老婆子絮叨一回,索性将另外一杯酒也喂了身侧之人,“她是夫人,敬你年纪大,唤你声嬷嬷,怎么你真抖起来了,吃什么喝什么还得你点头了?”

    喜婆经他急严令色发作一通,猛然想起来这位七爷从来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原还敬着大夫人些,自离岛历练回来之后,再没谁能入了他眼里去。家主又为他谋来个好婚事,这往后更是如日中天,哪里还敢说什么,惹他更不快了,往后哪儿还有好日子过?

    便忙不迭告罪,“爷教训的是,咱们老姐儿几个总算熬到了少爷您成家的日子,一时高兴坏了,多灌了几杯黄汤,就不知天上地下了,”又不住冲着床头作揖哈腰,“叫新夫人初来乍到先看了回丑戏,贵人多抬脚,担待些咱这不知死活的。”

    “没事。”守玉叫那一凉一热两杯酒激出股子绵长快意,真有气性也发作不出了。全身的骨头都被抽去了似的,此时只想歪着,“还没消停么,我想歇着了。”

    “就好了。”那喜婆隐晦笑了下,另外三个收拾得了床铺,便也围过来。

    床围四周由浓红纱幔围起,床脚设下一小台,搁着手臂粗细的鱼油蜡,亮晃晃地将映照出其间欢好鸳鸯的影儿来。

    原来今夜她和阿游挑大梁,要交缠着演好了才算得数。

    这倒没甚怕的。

    只是守玉破天荒品味出难以忍受的屈辱意味,恶意过分鲜明,似乎他们这家倒腾傀儡的,已经钻研到把自家人也当做傀儡,用种种荒唐规矩cao纵取乐。

    可她就是在气力富余的时候,尚不足够能为阿游和她,讨个像样的说法来。

    外用内服两类迷魂良方,差不多药没了她的精气神。

    婆子们七手八脚解了她身上喜服,外袍、中衣、及头上纱巾分别被那三人抱着,鱼贯退在床周各处,静待好戏开场。

    留下的仍是那名打头的喜婆,蹲下身除了她脚上绣鞋,将两根布条子拆出,又缠回她腕子上,不同的是收尾处挽了两个绳套,正好能套在床栏两边垂下的平安结上。

    等会儿卢游方只需躺在软和铺盖上,她要靠着套绳牵住手腕,坐于上位,作为助力而不使他另外多费力气,做够鱼油蜡燃尽,其间男下女上之位不可变换,自礼成后三夜皆依此法而行,才算圆满。

    喜婆躬下身,尚算恭谨道:“请夫人抬脚。”

    但见她捧着一怪模怪样物件儿——弹晃晃的两个圆圆的鱼筋套子各坠着个细细弯弯的玉棍子,那套子上都留有调解松紧的扣子,似乎哪里都能用上,一时又想不出其真正用处。

    守玉是想着顺了那婆子意愿,却听得卢七问道:

    “这又是何物?”

    “爷恕罪,”那婆子点头哈腰陪着笑脸,将那两样捧得高些,“此物唤作逍遥子,套在女子腿根处,是比着咱们卢家的礼法造的,最是合宜不过了,您别不信,可真是好东西,一旦正了位置,夫人那处便由底下两根细棍弯处夹住了撑开,再不必您费心了。”

    他听过之后,也不去细看,只道:“也就是说,爷愿意费这个心,便用不上了?”

    “什么,七爷不用这个?”喜婆眯缝眼睛滴溜溜直转,“这、这、方才就坏了一回,再坏一回,咱们担待不起啊。”便再撑不出笑脸,把心一横,竟伸手去捉新娘的脚腕子。

    卢七爷尚未有动作,却是跪了许久的阿莫瞅准机会窜起来,挡开了那无赖婆子,

    “蠢货,既是助兴物,只有爷开心了,才叫物尽其用,爷说这会儿不用,就不知道警醒着,等爷用的时候,又叫不醒你了……”阿莫歇了一会儿,喘匀了气道:“当我不知道你们心思,就想一气儿都完事丢开,下去饮酒取乐去,等明日里大夫人问起就摆起老资格来,只好说新夫人的不知事、爷强护头,不然干站着整夜,可怎么得了?”

    一番话说的那婆子直打嘴,“莫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便是借咱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怠慢爷的好事。”

    “行了,都闭上嘴,”卢七吼了句,止了屋里硝烟,又说些“真要用上那东西的时候自会作声”,就抱着困得直坐不住的守玉钻过床帐,安置下了。

    守玉腕上的绳结派上了大用场,就靠这两个挂住了,卢七在底下抓着她腿摇动,才成了半晚上好戏。

    那四个守床的婆子,除了暗自惊奇新夫人是个不出气的闷葫芦,等到鱼油蜡干,七爷出帐,将人包在被里要抱去汤泉,也再无一个敢多话了。

    倒是阿莫一人挺身而出,跟了上去,行过一半路程,四周静杳无人,她压低了声儿道:“七爷,您这般行事,很是不妥当。”

    “哦?”卢游方住了足,一侧脸上飞着团酡红,他衣带不整,脚上只剩了一只鞋。怀里的包被却齐整,守玉缩在里头,连跟头发丝儿也瞧不见。

    他今夜剩下的耐心并不多,尤其是经了那许多场子卢家儿孙婚夜上的好戏,欲望未曾纾解得当,只恨不得能立时找见什么关窍,能令整座岛屿轰炸作尘,堕进深海里去。

    “我以为你是看清了形势,今夜所作所为,全是为着讨我欢心的,”卢七舔着后槽牙,微微牵起嘴角,笑道:“你怎生忘记了,原来近我身的丫鬟女使,都是怎么个不得好死的下场,你怎的不服输些,想博个不一样的前途来?”

    “可又记起,你似乎另有心仪之人,怎么你离岛三月,又去而复返,可是那人辜负了你心意?”

    阿莫并不接这话,转而道:      “婢子没有那样高的心气,从前大夫人千也防万也避的,飞过您面前的便是个虫儿也要先辩出个雌雄才放行,像是您比她亲生的大少爷更金贵似的。”

    他在原处思量片刻,也只赞了句:“你倒机灵。”

    便接着往汤泉行去。

    她明火执仗在那些看床喜婆面前发作一回,过了今夜明夜后夜,将她们与七爷的梁子结大发了,再有在外头嚼舌头传到七爷耳里,或是因了这些闲话,迫害了新夫人,便是从她们这些人身上先开刀起始。

    其实也算是表明立场,只是暂时还不能获他信任而已。

    “爷能满意,便是婢子终生追求。”阿莫忙三两步跟上去,也不邀功,这说辞与在守玉面前的竟是一样的。

    “那便看看你能做到何种地步。”

    阿莫往他怀中瞥了几眼,“爷不必亲手做这样的事。”

    “该机灵的时候得机灵,不该你现眼的时候也应知道藏拙。”卢游方冷声道。

    “爷教训的是。”

    “马屁别忙着拍,”行到汤泉屋门口,他停下脚步,“我只问你,你用在她身上的东西,可会有伤损?”

    阿莫扑通一声跪下,也不狡辩,“阿莫自己也是一般用,比不得夫人金贵,却也好生活到今日。”

    “那你便接着活下去。”他说完,便踏步走进去。

    阿莫跟着起身。

    “你做什么?”卢游方放下被里人儿,正欲掩门,回身见了她,神色很是不快。

    阿莫还是有理,跨进去反手关上门,道:“明日夫人传唤,阿莫是替新人收场的,虽没得上手的福气,总该在场才是。”

    他叹了口气,“也歇一会子罢,岛上人心个顶个难测,全揣摩尽了,你也活不久。”

    “婢子愚钝,安身保命只知这一条路。”阿莫寻了个不碍事的角落,跪坐待命。

    阿游不再言语,解衣同佳人共浴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