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仇恨
“阿什莉,阿什莉小姐,往这边走……”丽泽婶婶叫住了准备在走廊岔路口拐弯的阿什莉,她看出她在走神,好心肠的问道:“你在想什么呢?都没有看路。” 阿什莉拐错弯是因为她根本没有进来过这间教堂,并不是因为有什么事让她分心,但她可不能这么回答这位虔诚的老妇人。于是她只好别开视线:“墙上的彩绘玻璃……我……我在看那些画。”她勉强给出了解释,作为听上去合情合理的谎言,糊弄丽泽婶婶倒是轻而易举。 “你喜欢这些?”丽泽婶婶和蔼的笑着,她接过话眼神落在一幅圣母怀抱婴儿的画像上,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将圣母的脸庞晕染的柔和美好。 阿什莉并不喜欢这些,在她看来教堂的彩绘都差不多,对称的几何图案,圣经上的经典故事,天堂中的神祇天使。不会在有其他的东西,小时候阿什莉已经看腻,她早已经过了看见透过玻璃的彩光也会开心的年纪,有些东西看上去是很美,可究其根本只是些虚伪的表象,而事到如今,她根本就不可能再相任何虚无缥缈的神明了。 但如果交谈的对象是丽泽婶婶,她还是调整好情绪,微笑着对她说出善意的谎言:“无论哪一幅画都很美,是的,我喜欢它们。”就算是在教堂里阿什莉也可以面不改色的说谎,随处可见的十字架对她而言没有任何约束力。 丽泽婶婶相信了她的话,又或者说她想相信她的这番话,她用没有提着篮子的那只手握住胸前的十字架:“你知道今天在忏悔室的是阿德里安神父吗?你要不要和他聊天?”这是纯粹的善意,她看上去并不知道神父背后沾染上的那可疑的种种。阿什莉没想和她坦诚,但她意识到这是个机会,她要看看神父的真面目。 ………… “你们谁先来?”阿德里安神父身着洁白的法袍,他看上去笑容和善,他胸前垂着十字架,手里捧着圣经,他看上去就像是神明的使者那样,在忏悔室门口对她们露出温和的笑容,和阿什莉在亚伯家附近见到的时候俨然是两个样子。这可怕,明明是半天之前,一个人居然有这样截然不同的两幅面孔。 “她先来吧。”丽泽婶婶从背后推了推阿什莉。充满热情和善意。她完全没察觉到神父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在大多数人眼里阿德里安神父就这样一位可靠又高尚的牧羊人。 还没容阿什莉拒绝,神父便微笑着靠过来:“是新面孔,迷途的羔羊,你有什么想要向上帝倾诉?”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神盯着她的义肢。挺明显的对不对?战场上的老兵,饱受战后心理创伤的折磨,是他最擅长应付的类型。“我看出来你经历了很多痛楚,可要知道那些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上帝的试炼。” 看着神父表现的这么尽职尽责的份上,盯着丽泽婶婶鼓励的目光,阿什莉不知道自己时隔多少年又一次走进了忏悔室。 里头光线并不明亮,偏偏有明亮的烛光从神父所在的隔间透过来,燃烧着的蜡烛并没有那种刺鼻的硫磺味,不知道是在蜡油里添加了什么,飘散出的香味似乎有安神的效果。不得不承认虽然她讨厌这里,但这气味闻起来还不赖。 “阿什莉小姐,你现在可以开口了,在这里你告解的罪只有上帝知晓。”神父温和的嗓音飘过来,不得不承认这种气氛下,她明明已经对神父充满了不信任与戒备,也还是稍微放松了些。不过不要把明显的谎话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好吗?除了上帝,在这间小屋里说的所有秘辛都会被神父听去。 阿什莉知道自己应该小心点,神父是个危险的人,就算他目前没有被任何人抓住把柄。唔,也许她该从看起来最正常的话题开头。 “我杀过很多人,在战场上。”说着她抬起自己的手臂,惯用的右手,过去她总是用这只手扣动扳机。 “那是战争,阿什莉小姐。”神父的回答也非常的标准,就和她在野地医院,在退伍军人办事处,她听到过很多很多类似的开场白,这些对话熟练到让人生厌。 “哦,这些我听过。”她笑着打断他,他对那些战争受害者那么具有煽动性,她想见识他的手腕。 神父继续演戏:“是恶魔祸害人间,我知道上帝的试炼并不容易,但你看这一切有了一个完美的结果,我们胜利了。” 他居然能把这种结果称为完美,阿什莉哭笑不得,她也好、亚伯也好,如果说这样一副惨样在上帝眼中都能称为“完美”,她不得不怀疑他真的是盲人、瞎子。 “你的意思是,被我杀掉的都是恶魔。”阿什莉的眼神变得冰冷,她讨厌敷衍和欺骗,可从神父这里她感受不到任何真诚。 隔着木窗她听见忏悔室的另一边神父在笑:“当然,他们不是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好像听上去特别有底气。对于亚伯那样的人,这些话毫无疑问能够成为宽慰和救赎。可是阿什莉有尤莱亚,那个悲惨又漂亮的人,那个令人讨厌的Omega,是个让人没法继续恨下去的笨蛋。 “就连孩子也是?还有那些混血儿。”根据爱丽丝的说法,教会的天使之家收养的战争孤儿不止像她这样纯种的雅利安人,还有不少被遗弃的混血,他们都在那里遭受了非人的对待,但无人在意这些。 “被恶魔玷污的都不是我们的同类,不要被年纪和外表欺骗,阿什莉小姐,您杀掉的每一个雅利安人都是。”难以想象,一位善良的神父竟把如此残忍的说辞粉饰的冠冕堂皇。 “您上过战场吗?”阿什莉突然想知道这件事。 她以为神父会立刻回答,然而他居然沉默了片刻,她听见了十字架上的玛瑙珠碰撞的细碎声响,之后神父才慢悠悠的开口:“我当然见过,阿什莉小姐,那里是活着的地狱。”从他压低的嗓音中,阿什莉仿佛感应到了某种黑色异质的情绪。 她并不了解神父的过去,每个人都有过去,这场战争改变了一切,这张温柔的慈悲的面具或许曾经是他最真诚的一部分,可现在的神父大约真的是个恶魔了。 “我没有更多想说的了。”阿什莉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她当然不可能在青天白日里问出神父的罪行,而他的过去她并不想了解,毕竟仅仅只是背负自己的战争创伤,就已经是件很让人疲惫的事情了。 “丽泽太太,您要进来吗?”在阿什莉走出忏悔室后,她同丽泽太太交换了位置。 丽泽婶婶在里面待了相当长的时间,她和阿什莉不同,她对神父全心全意的信任,从那扇并不怎么隔音的木门背后,阿什莉能够听见断断续续的抱怨和忏悔。 “我是不是该卖得更便宜些呢?可是弗雷德就快上学了,我想给他准备几件新衣服。” “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了,丽泽太太我知道您是个诚信的人” “上帝啊,报亭的基尔,那个老不正经的居然给我送了枝花。” “您不该拒绝新的缘分,上帝的指引会让您的生活好起来的。” 诸如此类的对话让阿什莉昏昏欲睡,她显然不属于这里,神父伪装的很好,丽泽婶婶又是那么单纯,这过于日常的气氛让阿什莉浑身都不舒服。显然她不属于这里,甜味的香薰,耀眼的彩绘玻璃,还有从角落飘来的唱诗班的童声,和他熟悉的日常相比太过遥远。 虽然在临近的街区,但她却见过截然不同的景色。那个人的房间没有这么明亮,入冬之后非常冷,白天的时候却又总是门窗紧闭,那里的灰败残破,才是她所熟悉的景色。 为什么会突然在这个时候想起他呢?阿什莉眨了眨眼睛。 “那个男娼。”丽泽婶婶的声音毫无预警的传出来:“他就住在附近,晚上收摊的时候看见他,上帝啊,简直令人作呕。” 阿什莉的身体顿住,他们在说尤莱亚,那些刺耳的咒骂,那些粗鄙的形容,是她熟悉的词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听到这些让她感到胸口憋闷,尤莱亚他……并没有他们形容的那么不堪,他们拒绝了解他。 “上帝的注视下,那些恶魔必将遭受惩罚。”神父回答了丽泽婶婶,这让阿什莉有种不详的预感。 ………… 尤莱亚在傍晚出门,他要去拉客,非常见不得台面的事,可这就是他唯一谋生的手段。他似乎许久没有走上街头了,站在巷口的阴影里,尤莱亚呼出一串白雾。 最近那个女人总是会来找他,那个在他身上留下吻痕的Alpha,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她总是打乱他的步调,多管闲事的为他提供帮助,然后恶质的向他索取那些难以启齿的报酬。这真恼人,明明他们之间并没有多么亲密的关系,他却花了相当长的时间同她待在一起。 不过她的“帮助”该到此为止了,尤莱亚套上兜帽,往阴暗的巷子深处走去。他需要比原先计划更多的钱,不是为了自己,爱丽丝需要医药费和通行证,虽然那位医生是个好人,可他没法坦然接受他的好意,因为尤莱亚讨厌闪米特人。 说是讨厌其实并不确切,这更像一种难以形容的厌恶感,也许和他从前在帝国受到的教育有关,不过更多是因为在这里,他一直以来在遭受的这些事,让他就只看到过那些人最残忍的一面。他们把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污秽堕落、脏到骨子里,但即便如此却也还是让他苟活了下去,活在地狱里。 过去尤莱亚有着虔诚的信仰,可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去过教堂了,而更讽刺的是如今的他在神祇的注视下,干着出卖rou体的勾当。尤莱亚经过一楼住户的床边,透过布满裂痕的玻璃他看见了一个十分不体面的、支离破碎的Omega。破烂的外套浆洗的皱巴巴的,灰黑色的兜帽把金发全部遮在下面。苍白的嘴唇和布满阴翳的眼底让玻璃上的人像看上去就像是个活死人,然而那个就是他自己。 尤莱亚加快了脚步,他没有目的地,只是想逃离那些能让他看清自己的东西。他为什么会堕落成现在这副模样呢?因为战争、因为战败、因为阿什莉。 “尤莱亚哥哥,你喜欢她吗?” 可适当弗里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回答是那么犹疑,尤莱亚知道自己并不是为了照顾孩子的情绪,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没法再恨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