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干粮(无)
微弱的烛光下,陈砚清和银砂一同收拾着地上的书页,二人的身形一大一小,在墙壁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好多,太多了。” 银砂一手经文一手竹简,两只眼睛转圈圈,脑子变成一团打结的毛线,晕乎乎的。 陈砚清好笑地瞥了她一眼,轻声揶揄道:“是谁把这里弄成这个样子的?” “……不知道,不是我。” 银砂趴在地上,圆圆的脸颊鼓起贴在地上,像一团软绵绵的云,小声嘟囔道。 见她这幅耍赖样子,陈砚清不由得失笑,颇为无奈地摇摇头,继续手中的事。 这些书籍本就古老,如今几乎都被打散了,一页碎成几片。几十本不同记载形式的古籍经卷混在一起,纷乱繁杂,再加上傍晚灯光不好,需要费上一些功夫。 陈砚清手中拿着竹简经文,膝下放着梵夹贝叶,正将它们一一按顺序拼凑在一起好,一页一页检查有无遗漏的内容。 银砂身世成谜,他推测她是来自另一个空间,他对那个世界一无所知,但绝不可能只有一个连接口,那个空间在这个世界上,一定还留下过别的痕迹。 可银砂本就不识字,让她做这种精细活,更是一个头两个大。 她在一片纷繁的书页里打滚,翻腾得哗啦啦响。忽然灵机一动,拉来一片竹简就往嘴里塞:“我把它都吃了,就不用整理了。” 陈砚清连忙拦住她:“这些古籍对外邦记载比较多,我想能否寻到我们下一步的目的地。” 银砂完全不在意,嘴里叼着一片竹简磨牙:“去哪里都好啊,哪里有人就去哪。” 陈砚清闻言默默敛下眸子,看上去似乎有心事。 银砂问他:“你还是介意我吃人吗?” “……没有。”陈砚清摇头,继续装订书册,那犹豫的模样,分明就是在说有。 然而银砂看不懂脸色,他说什么便信什么,压根没当回事:“那行。” 陈砚清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昏黄烛光下,手腕深深伤痕已经只剩一条。 被她粗暴地要了这么多次,这具身体却愈合得越来越快,虽然每次过程都很痛苦,可他竟然并不排斥,甚至还有点贪恋期待的感觉。 他心中叹了口气,可能他骨子里就是贱吧。 “唔?”银砂嘴里塞满了各种纸片,腮帮子撑得鼓鼓囊囊,忽然那双圆圆的眼睛睁大,发出疑惑的声音。 陈砚清立刻抬头望过去,只见她“呸呸呸”几下,吐出蹂躏的纸页,摊平在地上琢磨起来。 “怎么了?”他定睛一看,皱巴巴的一页上画着几个古老的图腾,像是用于某种祭祀,明显不属于中原文化。 银砂双眼亮晶晶的:“我见过这个!” “你见过?”陈砚清一惊,忙问道,“哪个?” 银砂指给他看。 是一个菱形的图腾,像只兽头,两侧有尖尖的角,像龙又像蛇,说不好是什么。 转过来看又像只人眼,陈砚清从未见过,像抓住线索一样,立刻追问道:“在哪里见过?” 银砂歪着头想了想,伸手指指他的胸口:“这里。” 说完又觉得不像,索性扒掉他的衣服,在他胸口锁骨下方到双乳中间的地方画了一个圈圈。 陈砚清愣愣地看着她,任由她在自己身上肆意妄为。 雪白的肩头半露着,左侧一只奶子已经彻底跳了出来,小巧的乳尖还有她先前留下的齿痕,清晰可见。 银砂倒是心无旁骛,点了点他胸前薄薄的皮肤,一脸认真道:“这么大,差不多。” “……知道了。” 半晌,陈砚清默默拉上衣服,别开头,声音有些闷闷的。 这孩子言行放恣,完全没经过社会化训练,想什么便做什么,全然不顾他人。只有他们二人也就罢了,若是哪日在街上…… 陈砚清不知想到什么,耳根悄悄染上一抹红。 银砂尚不明白怎么回事,便被他草草打发走了。 - 关了门,陈砚清望着地上纷乱的书页,心绪依然无法平静。跳跃的烛光映在他轮廓上,模糊了微红的侧脸。 他闭了闭眼,努力将那些奇怪的念头从脑海中清除,拿起银砂留下的那团纸,强迫自己阅读起来。 纸张很旧,摸起来厚厚的,有些粗糙,上面的字迹平直,由一条条细小的线段组成,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似乎是从某处拓印下来的。 陈砚清找齐了其余书页,拼凑在一起,对照着旁边零星的注解,勉强阅读起来。 大概是,曾经在世界中央,出现过一位神明,作为这个世界的秩序而运转,拥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强大神力。 人们信仰并且跪拜供奉,神明赐予人们神力,人类靠神明的力量日渐变得强大,建立了自己的文明。 随着人越来越多,神明的力量逐渐枯竭,最后神明收回了神力,依靠神力为生的人们,一夜间变成了一堆活动的腐rou。 以上部分是原文,旁边注解显示这是在西部海底深处的一块石碑上找到的,根据石碑磨损程度来推算,大概距今有百万年。 百万年……目前史书里人类文明最早溯源于三万年前,而这里竟有百万年前的记载,并且那时出现过的灵力枯竭灾难竟与如今相差无几。 陈砚清指腹揉捻书页边角,在这幽黑的深夜,心头忽然腾起一种恐惧。 莫非现在正在发生过的一切,是百万年前历史的重演? 想到师父元鹜临走前也提过西边,难道这其中也有联系?陈砚清忽然感到太阳xue隐隐作痛。 重演,神明,这些种种,远超出了他的认知,他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 陈砚清从书中抬起头,眼前的世界一瞬间变得扭曲,随后恢复原状。 在一片诡异的死寂中,他感到自己的认知正一点一点被侵蚀,自己作为人类的存在正在被某些东西吞没,最后趋向虚无。 这是一种很恐怖的感觉,他莫名感到呼吸不畅,胸口像压了块巨石,双肺正在被挤压。 “银砂……” 陈砚清蜷起身子,用尽全身力气求救,口中下意识呼唤她的名字。 然而没有回应。 银砂不见了。 - “银砂,你……在里面吗?” 地宫入口幽黑一片,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如同深渊的巨口,踏进一步便会被吞噬。 陈砚清提着灯笼,微弱的火光堪堪照亮脚下一尺距离,令人十分没有安全感。 他找遍了整个茯神堂,没看见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最终来到了这里。 对于地宫,陈砚清是有阴影的,更何况是在这种漆黑的子夜,恐怖因素被无限放大,之前看过的一幕幕又在脑海中重现,令他后背发凉。 “银……银砂?” 他又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如同石沉大海,依然没有回应。 陈砚清心中隐隐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似乎有什么事即将发生。 顾不上心头恐惧,他咬了咬牙,提灯迈下台阶。 地宫阴暗潮湿,血气冲天,碎rou白骨如同地毯一样铺满了地面,踩上去的每一步都是软绵绵滑溜溜的。 陈砚清举着灯笼,灯光微暗,可见度十分有限,时不时视野中突然出现残缺的人脸,如同扑上来的恶鬼,令他本就绷紧的神经一颤。 “咯叽”,他踩过一只眼球,感觉脚底那圆溜溜的东西,正慢慢瘪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心中不适,继续缓步前进。 通往地宫深处的路蜿蜒曲折,浅色长袍的衣摆逐渐被血染红,陈砚清不知自己已经走了多久,几乎要迷失在这个黑暗的迷宫里。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咯吱咯吱”,细微的咀嚼声,顺着安静的空气钻进他耳中。 陈砚清立在原地,瞬间头皮发麻,恐惧爬满了全身。后颈皮肤感受到一阵凉气,似乎下一秒就会将他脖子扭断。 漆黑一片的空间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极其强烈的压迫感骤然袭来,他却像被蒙住眼睛一样,什么也看不见。 —— 黑暗中,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悄悄贴了上来。 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冰冷刺骨,如同深冬的湖水,几乎令人窒息。 那东西就在距离他面前一寸的地方,掀起的冷风扫过他脸上每一根绒毛。 “……” 陈砚清像被定住一样,无法挪动四肢,躯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怎么来了?” 下一秒,手中的灯笼被人提起来,银砂皎白的面容在烛光照映下清晰,嘴里还叼着半张脸皮。 弥漫周身的威压刹那间散去,陈砚清忽然有些后怕,方才她若是没认出自己,那么他此刻或许已经…… “你为什么来这里?你不是害怕吗?” 银砂撕咬着风干发黑的脸皮,像吃牛rou干一样,方才“咯吱”响声便是由此传出的。 陈砚清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语气没什么波澜:“见你不在房间,怕你出事。” “哦~”银砂拖长尾音,狡黠地眯起眼睛,“你担心我。” 陈砚清垂下眸,并未反驳:“算是吧。” 只不过她看起来并不需要担心,在这里吃得正香,还差点失手杀了他。 就当是他自作多情吧。陈砚清沉默着,理了理染血的衣摆,转身便要离开。 然而银砂两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袖,不让他走。 “怎么了?”陈砚清有些无奈,耐着性子询问道。 “给你看,我找到了好吃的。”她表情神神秘秘的,抱着他的手臂,将他往一个方向拖去。 陈砚清被银砂拖拽着,在一众复杂的石室中穿梭。预感到即将看到的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但他又不拒绝,而是任由她拉着向前走。 这是一间密室,只不过已经被毁坏。 银砂推开半碎的石门,一个诡秘的空间展现出来。 这里的空气比地宫干燥许多,弥漫着一股浓烈且古怪的草药气味。 借着灯笼的微光,陈砚清看到了墙壁上,密集的人脸。 一张张人类脸皮,栩栩如生,仿佛从人脸上扒下来一样,被绳子穿着,像一串串铜钱,层层叠叠挂了满墙。 但人脸下方却不是脖子,而是乌鸦一样的鸟类身躯。皮肤皱皱巴巴,已经脱水风干,似乎是被人特意制成这样的。 银砂伸手薅下一只,轻车熟路地撕咬起来。 陈砚清休养这几日,地宫里的残尸已经被她吃了个干净,意外之下发现这间密室,便作为粮仓使用。 “这个,好好吃。” 见此番景象,陈砚清忽然想起,曾在某本志怪古籍中见过,有一种怪鸟,人面鸟身,专门以吸食人类灵气为生,想必就是眼下所见这种。 姜灵槐大规模地搜集它们,不知道是做什么用,如今更是无从得知。 看着银砂吃得正香,陈砚清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 银砂两手空空,睁着两只大眼,呆呆地望着他,不知他要做什么。 陈砚清捏着人面鸟的利爪,来回反复端详。银砂紧紧盯着他手中的食物,目光也随着上下翻覆。 片刻后,陈砚清忽然问道:“每天只吃这个的话,你可以吃得饱吗?” “嗯嗯!”银砂猛点头,想也不想一口答应下来,“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