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曜容华 第9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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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没想到,定远侯会用这个契机说服信良君…… 信良君是不会对这个储君之位感兴趣,但他听进了定远侯口中方才那句‘天子退位养病’…… 打蛇打七寸,定远侯很懂拿捏人心。 尤其是信良君。 岑远心中越发肯定,定远侯与信良君之间的关系一定并非故交这么简单。 故交不会为了让对方登上储君之位,在大殿上拔刀相向,推波助澜;故交,也不会将对方逼到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路上。 定远侯这么做,是断了信良君后路。 无论今日信良君怎么做,做什么,他同天子之间都会生间隙。 这种间隙兴许不会在一朝一夕之中,但有些猜忌,矛盾,诋毁,总会在怀疑的影子上深根发芽。 定远侯老谋深算。 他将信良君推上眼前的风口浪尖,信良君若是不做东宫储君,也失了天子和朝臣的信任。 这是倒逼信良君在悬崖边上,不得不就范。不就范,就会摔下悬崖,粉身碎骨。 什么样的关系,会让定远侯担上身家性命去帮信良君? 也倒逼信良君走上这条绝路? 岑远思绪间,定远侯踱步上前,信良君转身看他走近,微微皱眉,右手按在佩刀上,随时可能拔出,也冷声道,“这里是殿前了,定远侯止步。” 也随着定远侯和信良君的对话,大殿之中的争执声纷纷停了下来。 定远侯淡声,“信良君想好了吗?” 信良君皱眉,未置可否。 定远侯笑了笑,没有继续上前,而是转身,一面走,一面看向殿中的朝臣,不紧不慢道,“信良君是不是皇室血脉,我与诸公心中皆清楚。眼下正值西秦艰难之际,信良君是朝中能肩负起储君重责之人。诸公应当心中都有数,信良君在朝中的时日不断,清楚朝中之事,临政只需很短时间,但换作旁人,兴许要一年、两年,甚至三年五年也未必;其二,信良君在军中极有威望,军中知晓东宫的人有多少,但知晓信良君的又有多少,信良君为储君,则军心安稳;其三,信良君比东宫年长,沉稳,熟悉军中,朝中之事,又有自己的根基,不会被世家左右,做世家傀儡。老夫实在想不到,宗亲之中,还有谁比信良君更适合做储君?诸公都是经世之才,国之肱骨与栋梁,目光需放长远,也需脚踏实地。一个连跟进都不稳的宗亲孤女,怎么震得住朝纲?不如,从储君的位置上下来,好生嫁人生子,也是一桩好事。” “是吧,东宫?”定远侯转身,目光看向涟卿,笑意里,却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定远侯第一次直接在殿上挑衅东宫,而这种挑衅,不是臣对君,而是居高临下,带了同情和睥睨。 涟卿正迟疑是否要开口,岑远往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平静道,“定远侯还请自重,储君之位,向来是天子钦定,还没有臣子钦定的时候。” 定远侯笑着看他,正欲开口,宴几前当即有人起身,“乱臣贼子!” 话音刚落,定远侯手起刀落,鲜血自那人脖颈间流出,难以置信的捂住脖子,一点点看着鲜血渗出,而后一点点害怕,绝望,愤怒,最后倒地。 大殿之中再次鸦雀无声。 卓逸,商姚君几人都握紧了佩刀,目光一直看向定远侯,但都没有动弹。 天子没有开口,拔刀是僭越。 殿中的气氛一时压抑到了极致,而定远侯也倨傲道,“乱臣贼子,呵,老夫又无心这个皇位,我算什么乱臣贼子?” 物极必反,压抑到极致的愤怒,最容易压过怯懦而爆发,当即又有人起身,“乱臣贼子,其心可诛!” 定远侯转眸看去,身侧的侍卫手起刀落,又是一人当场殒命。 一时间,大殿中都陷入混乱和尖叫声中,但因混乱拥挤被推出圈禁范围的官员和家眷都被侍卫斩杀。 信良君的佩刀从腰间拔出,沉声道,“定远侯,适可而止。” 言外之意,再有动作,今日殿中免不了短兵相见。 殿中纷纷屏住呼吸。 而随着信良君拔刀,卓逸和商姚君也都纷纷拔刀,殿中局势一触即发,紧张到了极致。 信良君也深吸一口气,垂眸再睁眼时,一字一句,清楚明了,“君为君,臣为臣,我沐兰亭没有僭越之心。天子在,便为天子马首是瞻。外驱异族铁骑,内平动乱。我没有不臣之心,日后也不会有!” 定远侯眉头拢紧,眼中写完失望,不甘,但又混杂了沉稳,魄力,两人之间的眼神博弈,都分毫没有退让。 信良君将佩刀收回腰间,“定远侯要清君侧,也清了,今日是天子生辰宴,定远侯请回吧。” 信良君说完,殿中面面相觑。 定远侯却轻笑两声,摇头道,“好,既然信良君忠君,不愿意做这个恶人,那这个恶人,老夫来做!” 定远侯言罢,朝着信良君拱手,郑重道,“为了西秦的江山社稷,请信良君登储君之位。” 殿中纷纷惊讶,这都不是请立新储,而是越过天子,直接请信良君接东宫之位。 这,竟然嚣张到了这种地步。 而定远侯言罢,朝中心腹也跟着起身请命,“请信良君登储君之位。” “请信良君登储君之位!” 殿中的声音好似云集响应一般,呼声一轮接着一轮,让殿中对峙的禁军都有些不知所措。 眼见殿中的声音一浪接过一浪,魏相缓缓起身,打断道,“口口声声为了江山社稷请命,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逼宫谋逆之事,定远侯,你同景王有什么区别?” 魏相在朝中说话的分量还在,魏相开口,旁人不敢再作声。 而魏相此番直接问起定远侯,定远侯没有应声之前,旁人更不敢插话。 定远侯早前对魏相还算客气,眼下语气中的客气也在渐渐消散,取而代之是强硬,“景王谋逆,意图逼宫,是要取天子而代之;老夫不过见天子久病,储君不堪大任,为了西秦的将来,殿中谏言。” 魏相驳斥:“若储君不堪大任,天子可废;若天子不作为,百官也可上书天子请命。今日乃天子生辰,天子未开口,百官未上书,定远侯却在此明火执仗,策禁军于殿中对峙,这就是定远侯的立场?” 魏相的话不急不慢,却字字都在刀刃上,定远侯低眉笑了笑,没作声。 魏相继续道,“持刀对峙,血溅大殿,借清君侧与另立新储之由,行逼宫之事,难不成,定远侯想立谁为储君,便要立谁为储君?” 定远侯不怒反笑,言简意赅,“不然呢?” 骇人的气势于此刻不加收敛,殿中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定远侯是已经撕破脸了。 那接下来的局势,恐怕要往更加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果真,定远侯也不再碍于早前的颜面,刻意收敛,而是气场全开,也更下不屑于殿上的天子与东宫,戏谑道,“天子无能,东宫无能,自然是有能者居之!” 此话一处,殿中哗然! 这!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 定远侯已经没有什么耐性,也根本不想再同魏相或是朝中旁人再言其他,而是从袖袋中拿出一枚绣着龙纹的锦囊,做工细致,极其精巧,一看便是御赐之物。 这种御赐之物??,不应当在定远侯手中,而是应当在皇子公主手中。 殿中都不知晓此时定远侯手握的御赐锦囊里有什么,更不清楚定远侯拿出此物的意图。 只有天子淡淡扫了一眼,目光微微沉了下去,而后才又看向信良君背影,似是踟蹰。 但一瞬后,目光又重新敛起,仿佛从未有过一般,静静看向殿中。 殿中,定远侯手持御赐的龙纹锦囊,掷地有声,“这是先帝御笔所书,藏于御赐锦囊之中的信函。诸公稍后可以查阅先帝字迹,先帝亲笔所书,信良君乃先帝之子,托于老夫照顾……” 此话一处,再次于殿中掀起轩然大波。 信良君皱眉,卓逸和商姚君等人也顿了顿,谁都没想到,事态会朝此处演变着。 先帝亲笔,那就是金口玉言,承认了信良君的身份。 但既然先帝承认了信良君的身份,为什么不认回,可又名义上收了信良君做义子,还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说不过去啊。 就算早前先帝膝下皇子不少,信良君的生母身份特殊,但信良君的生母也并未露面过,先帝将信良君交予宫中其他嫔妃抚养也一样…… 先帝认了信良君做义子,也亲自教养,但又留下这样一封揭示信良君身世的御笔亲函,实在猜不到先帝用意。 “魏相可以过目,今日大殿之上这么多眼睛看着,魏相乃一国相辅,总不至于做出旁的举动。”定远侯倒也大方磊落,让一侧的禁军抵上。 禁军交由魏相手中。 随着魏相拆开锦囊,锦囊中叠了一方绢帛,字迹是书写在绢帛上的。魏相逐字看下,表情也越渐凝重。 定远侯开口,“如何?魏相应当是认得先帝字迹的,这封可是先帝亲笔所书?” 魏相沉声道,“的确是先帝的字迹,不是仿写的。” 魏相一惯公允,此话从魏相口中说出,殿中纷纷哑然,信良君,真的是先帝血脉,那从东宫相比,甚至与天子相比,信良君都更有继承皇位的权力…… “只是,这个御赐的锦囊怎么会在定远侯手中?”魏相看向殿中的定远侯。 是啊,如果是证明信良君身份的御赐锦囊,这个锦囊也应该是在信良君手中才是,不应当出现在定远侯这处。 此事确实迷惑。 定远侯笑道,“魏相,这个锦囊在何处不都是先帝的御笔吗?这有什么关系?莫非魏相认为在我手中,这个御赐锦囊便有蹊跷?” 魏相又看了眼手中的绢帛,继续道,“并非此事,老臣跟随先帝的时间很长,除了认得先帝的字迹,也与先帝熟悉,熟悉先帝用笔措辞的习惯。绢帛上的字迹的确是先帝的,但字里行间的措辞,先帝所言及的,未必是定远侯所想。” 魏相言罢,殿中再次惊起感叹声,魏相这是什么意思? 定远侯皱眉,“白纸黑字,御笔亲书,写得清清楚楚。铱誮” 魏相正欲开口,信良君先道,“争执此事并无意义,我是先帝的养子,并非血亲,先帝在世时,我曾答应过先帝,匡扶皇室,为国尽忠,此生不会背叛天子。定远侯,今日之事,我不管你从哪里得到的锦囊,东宫储君我不会做,你也没资格替我做主!” 信良君的言辞已经极其强硬。 定远侯微恼,“兰亭!” 殿中任何人都听出了定远侯的失望与语重心长。 但信良君神色间并无退让,定远侯脸色难看到了极致,沉重的步子上前至信良君跟前,半是恼意,半是警告,“事已至此,如箭在弦上,早就没有回头之处。兰亭,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天子和朝臣都不会再信赖你,不如适时取之,另换天地,以你的才能,西秦定能重回兴……” 定远侯话音未落,信良君沉声打断,“那是你以为。” 定远侯顿住。 信良君继续道,“我从未觉得这个皇位有什么好,相反,它就像一个牢笼,困住了所有的人,我憎恶它至极。” 岑远垂眸,他知晓,最憎恶这个皇位的人就是信良君。 定远侯掌心攥紧,“兰亭!” 信良君转身,朝着殿上拱手,“陛下,今日生辰宴后,微臣自请去边关驻守,永不回京。” 信良君说完,歇下腰间佩剑,再次朝殿上单膝跪下,“请陛下恩准。” 殿中都是私下议论声,而大殿之上,天子处良久都未有声音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