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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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汝昌并非对四家统一的有意见,但王高陆吕,钱权名利,以家族形式存续的异人势力曾经有过许多,大浪淘沙后就余下他们四家,这个称呼存在的时间已经久远到没人能记清它是何时被冠上的了。 四家之间关系微妙复杂,然而在外人眼里一直是齐名并价,同气连枝,介绍起家中子弟来,也总有个四家中某家的前缀,既是拆不开,挨骂时自然也是谁都跑不掉。陆家半件缺德事没做过,跟着挨骂显然是非常的冤,但这么多年下来,由不得不习惯。 窦汝昌跟王家家主就着勾结全性的话题唇枪舌剑没几句便双双扩大了打击面,若非各自所长都不适宜动手,想来很有开始武斗的风险。不在场的秘画前辈被搬出来压人姑且不计,王蔼亦是见势不好早溜了,在场的吕仁和陆瑾却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一起杵在旁边装聋作哑。 庙塔崭新的门槛底下冒出了一丛草芽,正是早春的气象,身后禅堂里的诵经声伴着争执声总也不停,却是泛着浓重的死气。 陆瑾站在这阴阳两边的分界处,数度想要拂袖而去,但他此番前来代表的是陆家的脸面,长辈名宿还没发话,实在是不便失礼。况且旁边的吕仁一直笑微微的,方才看了窦先生好大的脸色也没变化,他觉着自己不能先绷不住。 这场面等到吕慈快步跑回来才被砸出涟漪,他步子挺重,跟个石子似的落到吕仁身边,抬眼先问候了窦汝昌和王家家主:“窦先生,王伯。” 问候声听起来没问题,但他神情很不耐烦,是正在心里计较窦汝昌公然给他哥脸色看的事。 对待前辈,吕慈当然是敬重的,只是需得有个不能威胁到家族的前提。在他心中,大哥即是吕家,吕家即是大哥,窦汝昌在丹青一门里再举足轻重,也管不到吕家头上,凭什么给他哥脸色看? 窦汝昌认识这个挺出名的小辈,并且一度怀疑吕家是故意纵容他装疯,好放出来干顶上长辈不便做的事,打过几次照面后才发现想多了——这小子疯得纯粹,真不是装的。面对这么个小辈,他宽宏大量,只睨了一眼,然后嘴角一抿,是个有话不好直说的模样。 王家家主同吕家更为熟稔,这时暗暗的有点想加把火,但等细看过吕慈的仪容,他跟窦汝昌一样抿紧了嘴。 吕仁洞察一切似的开口:“老二,你这是失足跌到沟里去了么?” 吕慈是裹挟着怒气跑回来的,他的情绪大开大合,这时意识到自己的头发被李慕玄弄得鸟窝一样没来得及收拾,瞬间就冷静下来应道:“我一时踩空了。” 这谎话实在是不甚高明。 陆瑾疑惑的看向吕慈,他们两个水平相近,要说吕慈会平地摔进沟里去,他第一个不信,然而不等他捕捉到异样,吕仁就着谎话告了辞,借口正是带自家不成器的弟弟回去换身衣裳。 临转身之际,吕慈给陆瑾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一块跑了算,可是陆瑾并非他和李慕玄那样的坏小子,要他扯谎说跑就跑,是真得办不出来。 幸好另有一个身着白色长衣的中年人从外面走进来,彻底的让窦汝昌和王家家主没空继续吵了。两个人暂时偃旗息鼓,很客气的跟对方寒暄,第一句是称呼对方的名号旷雅先生,第二句就是问候左门长,简而言之,没一句是有用的。 陆瑾有了可以走人的由头,心中一片轻松:“似冲师叔!” 似冲早料到自家师侄会在这里,毫不意外的便是一笑。左若童已经得知陆瑾想要陪着下山入世的张之维到处转一转的打算,很痛快的批了个长假,似冲这次来除了给王家一个面子,就是为了顺便找找李慕玄的踪迹。 三一门经营多年,同自家金主和各路同道都有所往来,并且处得很不错,单说调剂出去的弟子就能把里面的禅室给站满。遇到王家立庙这样的情况,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至于李慕玄的事更是奇怪得很,听水云说自从让他在局子外面跑过一回,这人就跟地鼠成精似的,彻底销声匿迹了。 吕仁和吕慈走到一半,见到这位三一门的二把手来了,也是即刻停下来问候,其中吕慈因为刚同地鼠精扯过闲篇,下意识的往似冲衣袖上落定了目光。 三一门人统一穿阔袖子的雪白长衣,从头到脚半分杂色也无,此时似冲袖口处沾着半片枯黄草叶,像是挥袖抡飞什么人时沾上的。 吕慈没法不想到李慕玄身上去,可李慕玄对三一门避之不及,若是他遇到似冲,这会儿跑出去数里地都有可能。 大概率是跟李慕玄同来的其他全性倒了霉,不过也并非是什么大霉,因为旷雅先生名声虽响,却从未听说他打死过什么人,放的倒是不少。 吕慈想得出神,没意识到被他盯着袖子看的似冲已经回看过来,吕仁按了他脖子一把,和颜悦色的解释:“小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以为您重续的手臂有什么不同呢。” 似冲相貌严肃,为人倒是爽朗,他笑出一口白牙:“哈哈哈,吕二少爷,这个可不好演给你再看一遍,怪疼的,而且这算不得什么大本事,你见过我师兄吧?他本领才是真得高。” 吕慈被吕仁压着脖子,低眉顺眼的点了头,倒是没什么不服,因为真心承认左若童真是个高人,哪怕李慕玄是对他耿耿于怀,事情也很说得过去。 一瞬间,原本虚无缥缈的猜测有了实实在在的轮廓。 吕仁感觉梗在手底下的脖子开始微微发颤,竟然是个极力在忍笑的模样,哪里还敢久留,把刚刚的借口搬出来再用一次,他火速带着吕慈走了,一路上没松过手。 吕慈一贯不擅长憋笑,等坐回到车里了,他搂住吕仁的肩膀,伏过去由着性子笑了个痛快。虽然尚无确凿证据,但他跟李慕玄大概率是互有把柄了! “老二,到底什么事这么好笑?”吕仁边问边把他从身上扯下来,脱掉外套开始换回局子里要穿的制服。 父亲有了要退下来的意思,他近来所忙的事便越来越多,上午做完王家的人情,下午还得回去工作,等到晚上,三堂姐那边也不能不联络感情,忙成了这样,倒是还有余力cao心吕慈的事。 吕慈同大哥之间没有秘密,他真是差一点就把李慕玄的事讲了,幸好话到嘴边,一阵骇然。他惊出一身冷汗道:“我笑陆瑾呢,想起那个假正经被张之维打哭的模样就忍不住。” “这样啊。”吕仁若有所思的应一声,有条不紊的继续换衣服,贴身的衬衣扣子一颗颗解开到胸口,彻底的露出了他身上两道鲜红的疤痕。一道从左边锁骨下方斜贯到右肋,新伤时可见骨,另一道则是齐肩横过脖颈,几乎将他割喉。 这已经是三年前的旧伤了,可吕慈仍旧看不得,他目光被烫到似的移开,伸手到后座拿了吕仁常服里的白衬衫抖开,在递给大哥之前,先被盖在衣服底下的手机给定住了。 这只手机曾经摔得四分五裂,如今不过勉强凑成一体,正是李慕玄在冬日的夜晚里失手摔落的那只。李慕玄不以为意,吕慈也没放在心上,但它没有被扫进垃圾桶,而是出现在了吕仁的车里。 吕仁像是没有察觉到吕慈的惊骇,他从弟弟手中拿过衬衫,一直到整装完毕才说:“老二,你年纪轻,应该爱玩,但是不要再惹爹生气了。” “那你呢?你生气吗?”吕慈捏紧了匣子,手指将木料压到变形也浑然不觉。 吕仁的目光始终温和:“我说过,不管你犯了什么样的错误,我都会原谅你,因为我是你哥。” 他们家是个与众不同的大家族,亲人之间从辈分到血缘全都杂乱的不得了,放到外面乱得能吓人一跳,然而就是这样一团乱麻中,吕慈仍是同他血脉最相近的那一个。他承认自己偏爱这个弟弟。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可以了,可吕慈的性子是没有缓冲地带可言的,他非要刨根问底不可:“所以你什么都知道?” 话音气势汹汹,之后的喘息却是紊乱的,他在大哥的默认中感到毫无指望——上回有这样的情绪,还是吕仁受了重伤,生死未卜的躺在医院里。那之后,他裹挟着族中其他兄弟追至川地,险些把性命交代在唐门,这一次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办出来什么事来。 匣子伴随着失控的力道应声而断,吕慈连眼都没垂一下,伸手去接落下的阴阳纸,然而手里的触感不对,他低头去瞧,看见的分明是窦先生的那副字! 与此同时,李慕玄拖着伤了腿的夏柳青,气喘吁吁的跌坐在了远离庙塔的山路上。匣子滚落在地,黑白两色的阴阳纸极为醒目的被压在下面,正在随风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