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知我意
盼知我意
夏福稳稳地落到了亓官柏的怀里,深秋时节他只身着轻纱,被冻得瑟瑟发抖。 怀中人的异样叫醒了片刻失神的亓官柏,他脱下外袍裹到夏福身上。 “鞋呢?” 夏福赤裸的双脚脏兮兮的,冷的已经没有了血色。 “没,没有,有,有,有。” 上下牙止不住地打架,连话都说不利索。 宽大的外袍披到他的头上,遮住了上半张脸。 亓官柏把他横抱起,将被冻僵的脚拢进宽大的衣袍夹到胳臂下,抬脚果断地向宫门口走去。 柿帝远远看见了一个高大的白色身影。 “亓官柏进宫了?” 刘公公躬身:“是,听说您不在勤政殿,也未等候,便离开了。” “要去请首辅大人过来吗?” 柿帝抬脚走进东宫大门:“不必了。” 心中有些焦急地想见那个孩子。 他其实也知道,人死不能复生,看再多与殿下相似的样貌也无济于事。 可他控制不住。 这是唯一一个深陷美梦的理由。 只是看着,不去触碰,因为再进一步,梦就会被现实打破。 但就在他发现殿中空无一人的时候,脑海中竟莫名地将此事与刚看见的亓官柏联系到了一起。 说不清道不明的, 梦中有了现实之感。 虚幻,突然有了隐约的形状。 有个声音在告诉他。 这次不一样。 柿帝微拱的背肌紧绷着,似是一头蛰伏着即将发怒的野兽,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冰冷。 “去拦住亓官柏,别让他出宫!” 刘公公被皇帝的气场吓得一激灵,将身子弯的比平时更低。 “是。” 此时,有鼓声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清晰,坚定。 “陛下,是登闻鼓的声音!” 脆柿子十六年十月廿一日,登闻鼓之声响彻再次响彻上京城,前南城县令之子国子监例监生柯铭受杖二十后面见柿帝,状告当朝内阁首辅国子监祭酒亓官柏草菅人命,吸人精魄以修邪术,并藏尸于国子监博明塔中,被发现后为隐藏罪行诬陷其父,令县令下狱母亲下落不明。柯铭重拜柿帝,请求将jian臣绳之以法,以正视听。 皇帝听后,立传亓官柏来问。 当朝首辅于归家的路上被急招返回宫中,只见他身姿卓越,着白衣茕茕孑立于朝堂,群臣帝王质问声中虽不言语,但气场依旧。朝堂一时鼎沸人声,渐归于寂。 亓官柏身居高位,贤名远播,为官国之栋梁,为师德高望重,其才与功毋庸置疑。此时面对万夫所指,不予申辩,甚未应罪。 只是沉默。 皇帝公正,遂派登闻鼓寺官员速去博明塔查验,刑部,上京衙门及大理寺协同。 众人砸锁入博明塔,塔中阴风阵阵,鬼泣之声入耳,叫人不寒而栗。 火把燃起,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位于塔底正中央的巨大法阵,色呈深褐,气味甚腥,似是以血绘之,阵外悬之以铃,风停铃响,诡异至极。 衙差举火把映于塔壁,惊恐尖叫之声遂起。 再探,墙壁剔透晶莹,封尸身于其中,塔高四十余丈,八面九层,粗略数之,琥珀中恐有千余尸体。 尸身不腐,宛如活人,皆以颔首之姿,面向塔中阵法。 似是金刚怒目,似是菩萨低眉。 惊异恐惧之心油然而起,文官跌撞出塔,速回禀朝廷。 皇帝听闻,即刻下旨,令三司深入调查,不得有误。 亦收亓官柏入狱。 一时间朝野哗然,震惊不已。 一队一队的官兵从夏福的家门口呼啸而过。 柳殷从墙角微微探出身,横在后面的手臂拦住了钭阳与夏福。 确认安全,三人一溜烟地窜进了门里。 “发生什么了?”钭阳看向正在栓门的柳殷,“登闻鼓响,祭酒就被急招入宫,衙门人又进了国子监。到底是何事?” 柳殷从门缝看了一下外面:“鼓院,刑部,上京县。” 钭阳正纳闷,瞥见一旁的夏福,嫌弃地挑眉:“难道是因为你?” 夏福身上还披着亓官柏的外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漏出了脸:“夏福不至……” “为你没必要,”还未等夏福把话说完,钭阳就摆摆手,语气中有些不屑,“阿殷,你潜回去看看。” 柳殷点头,开门观察了一下,闪身出去了。 院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夏福换完衣服出来,就看见钭阳焦急地在院中来回踱步,一边咬着大拇指的指甲一边小声不知道在嘀咕着什么。 不久柳殷回来了。 “博明塔。” 听到这个词,钭阳瞬间明白了,破口大骂起来:“果然是柯铭那孙子!要我说当初就不应该救他!他可倒好,什么也不知道就敢敲登闻鼓像陛下瞎告状!名册呢?你回去祭酒房中找找看。” 柳殷依旧面无表情,摇摇头:“没有,不知。” “那我去诏狱问问祭酒。” 说完就直接拉着柳殷出了门,连招呼都没和夏福打一下。 夏福看着来去匆匆的二人,心里反复琢磨着听到的那几个词。 柯铭,告状,名册,诏狱…… 亓官柏。 隐隐地,夏福觉得自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临近傍晚,夏得幸与爹娘归家,丝毫不知夏福今天的遭遇。 一家人甚至其乐融融地吃了顿晚膳,饭后,夏福与父母一起在院子里准备明天要用的食材,夏得幸点了烛灯坐在一旁的矮桌上,温习功课。 “咦?这不是我的书。” 夏得幸看着封面上没有自己的名字,奇怪地说道,“这书连名字都没有。” 夏福向这边看了一眼,“打开看看就知道是什么了。” 夏得幸摇摇头,将书放到桌子上推得老远:“这不是得幸的,得幸无权翻阅。” 夏福叹气,弟弟样样都好,偏是个正义的死脑筋。 “没事,哥是个坏人,哥来看。”于是擦掉了手上的水,抄起书“哗啦啦”地翻起来。 越看,夏福眉间的纹路越深。 因为上面,都是人的信息。 姓名,亲属,住址,亡于哪日几时几刻,还有付款几两,记载详细。 这是名册。 夏得幸像是想起什么:“前几日老师刚考教完功课,是否是他的书?得幸拿错了?” 夏福神色凝重,一下子合上那本无名书,说话的语气突然有些僵硬。 “不,不是,这是哥的。” “谢谢得幸,哥拿走了。” 说完,便跑出了门。 “福仔,这么晚干什么去啊?” 爹娘冲他的背影喊道。 “今晚不回啦!” 夏福随手“借”了街边的一头驴,骑着它垫吧垫吧向镇国侯府赶去。 叩门,门房小哥见他一身粗布衣裳,语气蛮横地挥手赶他走。 “侯府公子是你一介小民说见就见的吗?快滚快滚!” 说完不等他再言语,“嘭”得一声将门关上了。 无奈,夏福绕到后门,希望后门的门房能够好心一点,谁料正巧遇到了闯诏狱失败后正翻墙回府的钭阳柳殷。 “是你?” 钭阳拉下面罩。 夏福连忙从怀中拿出那本书:“这个!这个是不是你们说的名册?” 钭阳惊异,跳下墙一把从他手中抢过。 看了几页,抬头与柳殷对视。 点头。 “看来祭酒与我说的没错。”钭阳拉过夏福,“你跟我们走。” 钭阳与柳殷同驾一匹马,夏福骑驴跟在后面。 他们要根据名册上的信息一一找出那些向亓官柏售卖尸体的人,劝说他们为亓官柏作证。 重逢后,夏福虽然惊讶于先生的变化,但从内心里,依然相信他是个好官。 杀无辜之人此等荒谬事是万万不会的。 只要有人可以为先生作证,事情还会有一线转机。 可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多数肯卖刚死亡尸体的人,要么是对亲人无情,要么是为钱财,他们凉薄自私,听说要上公堂为大罪人作证,纷纷闭门不见。 气得钭阳在人家门口破口大骂,还是柳殷及时拉住他,笨拙地安慰着。 一夜过去,他们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一千三百二十七户人家,连二十七户都没问完。 三人靠在墙角叹气。 “这样一户一户找肯定不行,您二位想想看,有什么很特别的人。” “特别的人?”钭阳耷拉着眼皮,也没力气点炮仗了。 二人思考片刻,柳殷像是想起什么突然站起身。 钭阳看向他:“什么?” “婆婆。” “哪个婆婆?”钭阳皱眉,然后也“噌”地一下站起来,兴奋地与柳殷对视,“那个婆婆!” 路上, “在我和柳殷刚拜师的时候,祭酒的术法还不是很稳定,于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找这个婆婆一会儿。” “听说婆婆是很多年前与生病的儿子来到上京城的,但来京不久,她儿子就病重去世了。婆婆是主动请求祭酒把她儿子带走的。但是……” 夏福看着钭阳有些吞吐:“怎么?她与先生后来发生了嫌隙?” “那倒没有,祭酒术法完全后也偶尔会去见婆婆,只是……婆婆眼盲,耳背,说话答非所问的,能为祭酒证明吗?” 夏福敲门:“如果我们有所准备,也是可以的。” “咚咚咚。” 钭阳:“婆婆耳朵不好听不见的。” 柳殷直接推门。 年久失修的木门“吱呀”而开,院内一片昏暗,一个佝偻的身影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地坐在矮凳上。旁边紧挨着深秋的枯树,末枝的最后一片落叶摇摇欲坠,最终掉落。 风拂过,一片金黄的落叶穿过诏狱的窗棱,落于掌中。 亓官柏抬眼望向晨曦微亮的天空,漆黑的中竟是期待。 “快点来了解亓官柏吧。” “夏。” 盼知我意,莫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