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只狐狸（魂器、重逢）

    这段时日魔潮虽频，仙盟之中，甚至连合体的真人都没有出动一位，分神仙师带队即可轻易化解。屠魔名册，自然也没有霜旻剑君的安排。

    只是剑君似是斩魔心切，屠魔议事从不缺席，挑个魔气最盛之处提剑便去。

    世人皆知剑君屠魔是其道心使然。所以哪怕雪陌殇因闭关缺席，众人也只是心中思索，却也没人来鸳影峰询问。

    其间苏枕流曾为了给雪拂衣疗伤造访鸳影峰。

    一闻知剑君闭关，这位医仙当即神色肃然道："师侄伤势关乎重大，待尊师出关再行诊治更为妥当。告辞。"话音未落，人已化作流光遁去，倒像是怕极了与剑君这位"娇妻"独处。

    雪拂衣本欲借机旁敲侧击，探问师尊异状，见状只得暗自苦笑。转念却又庆幸——虽外伤已愈，但若仍有未完全恢复的遗漏被这位岐黄圣手察觉，怕是要横生枝节。

    自此鸳影峰更显寂寥。雪拂衣每日修缮云居，将庭院装点得愈发温馨可人。闲来便独坐龙鳞松下，陪师尊吐纳修行。待到修炼间隙，便望着冰封湖面出神。

    如此便又是三月过去。

    -

    霜风掠过龙鳞松的虬枝，将最后几缕倔强的针叶也染作灿金。天镜湖面凝着的玄冰愈发澄澈，倒映着流云舒卷，恍若将整片苍穹都封存其中。

    湖畔石径已铺满松针，踏上去沙沙作响，如同踩着碎玉。昔日剑君常立的龙鳞松下，青石台边积了层薄霜，在暮色中泛着幽蓝冷光。雪拂衣团卧其上，银毫间沾着几颗未化的冰晶，随呼吸微微颤动。

    自鸳影峰云径行来一个赤色身影，那女子身高足有八尺，体态壮硕，玄色束腰将虬结肌rou勒出凌厉线条，烟灰长发以赤绸高束，右鬓几缕朱砂色的发丝随风轻晃，宛如跳动的火焰

    雪拂衣慵懒睁眼时，来人已至身前。投下的阴影如峰峦倾覆，将她整个笼在其中："小东西，雪...霜旻剑君何在？"

    灵狐回头望向湖面，正欲开口，却感到尾巴尖一股扰动。陌生的抚动激得她浑身毛发炸起，一下转过身，看着偷摸她的女人。

    高大女子有些尴尬地收回悬在半空的手，古铜色的面庞泛起些许窘迫：“呵呵，老毛病...老毛病，不好意思。”

    “师尊正在闭关。”雪拂衣狐耳后压，尾尖戒备地卷起，“不知你寻她何事？”

    “我找她...”女人突然瞪大虎目，声如洪钟，“什么？！她是你师尊？你就是雪陌殇徒弟？”女人惊讶出声。

    雪拂衣被这嗓门震得耳尖发颤，听着眼前女子直呼师尊名讳，心中对其身份猜了七八分：“正是，您可是赤铭师叔？”

    赤铭——锻魂峰主，当世第一炼器宗师，合体期的锻修。仙器榜上过半神兵皆出自她手。倒非雪拂衣对各峰主了如指掌，除去常往来的苏、墨二位师叔，其余峰主雪陌殇也鲜少提及。实在是这位师叔的形貌太过有辨识度。

    赤铭这会儿倒尴尬了起来。赤峰主别的不喜欢，独爱毛绒萌物。别看她这般形似铁塔的模样；锻魂峰除了炼器之外，还兼并灵兽豢养的职能，全是因为她的个人喜好。

    锻魂峰上下豢养的诸多灵禽仙兽，但凡长毛的，哪个没有遭受过赤峰主的“毒手”。

    方才她只当雪拂衣是只看门灵宠，这才出手欲抚弄，这会儿才发觉闹了乌龙。这才搞懂苏枕流一脸严肃的告诫自己，上了鸳影峰管好手脚是什么意思。

    这般庞然大物面色古怪起来，反倒压迫感激增。被她俯瞰的雪拂衣，只觉阴影里那张脸狰狞得像是要吞了自己——好在，赤铭只是开口道：“你师尊留了口信，让我出关之后，来给她的徒弟打造本命魂器。”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冰纹玉简，“喏，连炼制要求都刻好了。”

    一听到是师尊的安排，雪拂衣顿时眸光晶亮，狐耳倏地支棱起来：“不好意思，师叔。师尊她闭关未出，锻器一事，怕是要劳师叔空跑一趟了。”

    赤铭朗笑摆手：“魂器魂器，以魂为基，不必大费周章。”说着拿出一枚鸽卵大小，泛着莹润光泽的小球，“师叔取你一缕神识真意，锻器余下的淬炼工序，师叔自会回锻魂峰完成的。”

    闻听此话，神魂有异常的雪拂衣反倒不安起来：“师叔，这取魂，是如何取法？”

    赤铭把手中小球放到小狐狸身前：“此乃引魂铁，你向其注入灵力，自会感到神魂吸引之感，将其注满即可。”

    雪拂衣缓缓探出前爪搭上小球，轻触表面。霎时间灵台震荡，内视灵台，竟在神魂前虚显着一个球影，正是爪下之物。

    雪拂衣小心控制着未被魔气污染的部分触碰小球，如蜻蜓点水般轻触虚影。甫一接触，那虚影便化作实体，牵引之感随即消散。待收回神识时，掌中小球已泛起星芒般的微光。

    赤铭拿起小球，感受着引魂铁中的圆满之意，看向小狐狸：“不知师侄想要何等法器，师叔我冶炼出大体形制，器胚自会根据你神魂本意勾勒完善细节。”

    雪拂衣眸光微漾，眼前忽地浮现师尊执剑时青丝流泻的景象。蓬松的尾巴不自觉地卷了卷：“那便...铸支发簪罢。”

    赤铭闻言神色微妙，粗粝的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却终究是没有拒绝：“标新立异，剑走偏锋...便于携带，易于隐藏...还兼顾美观，不错，不错啊哈哈哈。”

    赤铭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伸出左手想抚摸小狐狸的脑袋。

    那蒲扇般的巨掌悬了又悬，终究是没有落下来。待细细问过剑君近况，赤铭珍而重之地将引魂铁收入怀中，大步离去。

    看着师叔小山似的背影远去，雪拂衣凝滞的双眼却似乎已经瞧见了，师尊用自己的本命魂器，簪发织鬓的模样。

    师尊执簪时指尖翻飞的流光，青丝垂落时发梢掠过的弧度，还有那支缠绕着自己魂意的玉簪，如何在她如墨的长发间漾开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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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是东雪覆上枝头，龙鳞松的枝干裹上厚厚的冰甲，偶尔有积雪从枝头坠落，在寂静中砸出沉闷的声响。

    雪拂衣踏过新积的雪层，梅花足印很快被呼啸的风雪抹平。她蹲坐在湖畔，呵出的白气还未散尽，便在睫毛上凝成细碎的霜花。

    凛冬深寂，峰顶积雪如银，松枝凝霜似玉。

    天镜湖封冻的湖面却反倒开始消融，厚实的冰块以极快的速度龟裂融化。离散的冰隙间，缕缕灵气洪流溢出，在鸳影峰顶，接续出道道连天的银丝。

    不多时，自湖中踏波走来一道墨发白衣的绝世身影。

    雪拂衣早在湖面颤动开始时，就变回了少女模样，坐在木台上，双膝并拢，双手拢在膝头。虽霜发未绾、面容凝滞，但狐尾已经轻舞了起来。

    雪陌殇破关而出，第一眼见到的便是湖畔端坐静候的身影。少女凝视她的紫眸中盈着晨露般的光亮，膝头素手无意识地揪紧手下的衣料，狐耳随着她的靠近越颤越急，像两簇在风中摇曳的雪绒花。

    雪陌殇心中泛起暖意，却因为察觉到了什么，眼眸又微垂下去——闭关时方才补全的道体裂隙，此刻竟又隐隐松动。

    压下心头疑惑，剑君广袖轻展，迎向那个张开双臂奔来的身影。

    雪拂衣整个人扑进雪陌殇怀中，双臂紧紧环住身前之人的腰肢，贪婪汲取着暌违已久的雪松香味。少女深深埋首于女人胸前，guntang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女人前襟。

    “师尊...”少女用力踮起的足尖微微发颤，带着哭腔的嗓音闷在襟间，“拂衣好想您...”

    雪陌殇左手回抱住那截颤抖的背脊，微低下头，下巴搁在少女的发顶轻蹭，嗅到女孩身上的兰香。右手指尖没入雪拂衣后脑的霜发，抚住少女在胸前乱拱的脑袋。

    “嗯。”

    清泠如冰玉相击的回应，却让雪拂衣仿佛听见了百年孤寂消融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