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噜噜地涌到了停尸板上,刘仵作强忍着恶心将肠子摊开了,果不其然发现了一段独立的肠管,而其余肠子并无中断。一新鲜、一微微溃烂发胀的两根肠管均置于了托盘上,形貌颇为相似。那东西由衙役托着给主审官过了目,大人看罢颔首正色道,“纵然你说的这两点均有一定道理,可若是犯人与死者相撞之时,那一刀已成了致命伤,便无你所提出的诸般假设前提。然,该日天气反常,至今仍不能判定死者遇害之时间,若是不能否认此点,那其他的无非是空中楼阁罢了。”蒲风拱手,“大人,意外相撞不同于挥刀砍杀,一柄砍柴的柴刀,若是能划破外衣表皮倒还可能,若说是深入腹内损伤经脉实在困难,不过这点倒是难以证实。可陶刚身高七尺有余,比张壮高上一头还要多,他若是正手持刀相撞出或是劈出一个横向切口,很难会在张壮脐部以下二指的位置。而陶刚对应的那个高度,大致要超出了他手臂长度。是以,学生敢断言,此案凶手绝非陶刚。再者,若论起作案动机,凶手趁着村里人去田里务农,在村旁大道上设出一个如此复杂的局来,又不能断定陶刚或者说是其他任何人会提着刀撞到尸体上,那就只剩下了一个理由——他想有人目睹张壮正好死于路边,而这个凶手一手制造的假象,正是为了掩饰死者的真正死亡地点。”主审官颔首,“凶手家中”“大人明鉴。那地点,要兼顾可以塑性尸僵,取新鲜血液和肠制作血袋,想来正是附近家中。而凶手能想到官府验尸时仵作会敛肠缝尸这样的细节,必然是曾参与过验尸之事,若非仵作,便是行人。历来官府验尸,须提刑在旁,由仵作及行人来参与此事,且多为贱民,不少兼任屠户贩rou谋生。而我朝户籍制度森严,依此抓捕凶手想来或有所获。”蒲风这一大段话说得众人皆是心服口服:无论是案情细节、凶手刻画抑或是搜查重点,解说得皆是头头是道,几乎无懈可击。萧少卿看着眼前也就是将近弱冠的瘦弱少年,此人一袭白衣上满是猩红血污,然于此堂堂大理寺的公堂之上却是毫无惧色,不免感叹后生可畏。而此人的才思锐气不免让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昔日故人……他的眼睑毫无征兆地跳了跳,继而将他的神思扯回了案情中。若说是此案人命众多、牵连甚广,倒也谈不上半分,只不过此间细节种种绝非常人可以想见,若说是数年以来的一桩奇案,不算虚言。主审官令牌飞出,着顺天府继续缉拿此案真凶,衙门差吏自即日起搜查京城东郊白河一带各间屋舍及住户户籍,凡有六月初九附近几日杀猪宰羊的,或是有人曾从事过仵作行人屠户一行的,以及该日与张壮此人有往来的,通通缉拿回顺天府审理。待此案尘埃落定后,由顺天府推官丁霖再拟罪案供词上呈刑部,交由法司衙门依律审理。农户陶刚虽未能遇事上报衙门,念在深受惊吓且悔罪心切,判以无罪,当即释放。蒲风笑着,眼角噙了泪,站在堂门口忽然拜服躬身。而陶刚和妻子吴氏更是磕头如捣蒜,相拥着喜极而泣。人群中又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大人圣明”。只听有百姓道:“原来主审乃是近几年新任的大理寺少卿萧大人啊,真乃是青天在世!”“要我说啊,堂上滔滔不绝的那位小兄弟也诚然是位人才,今儿真是开了眼啦。”“不敢不敢……”蒲风与众人客套着,赶紧遁出了人群中,不想在那角落处的柱子后面,居然藏着那个她一直搜寻的身影。他穿得本是毫不起眼,可她眼里似乎只有他无喜无悲的面容。蒲风摇摇头,颔首苦笑,继而一个箭步蹿到他面前,抱着臂撇嘴道:“也不知道谁说今天有事不来了,诶,我看今天天儿挺好的呀。”“小子,晚上炖肘子给你庆功。”那声音有些沙哑,却难掩几分引以为傲的欣慰之情,蒲风忍笑不住,却恍然发现对面之人有点不大对劲——他,似乎在轻轻地颤抖。蒲风抬头看他的面色,发觉他今日偏又穿得这样严实,一手撑在柱子上,额上一层细汗。李归尘虽嘴角挑了一点笑意,脸色却是透着青灰的白,眼帘微微垂着,连浓密的睫也不住轻颤。他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病了?蒲风愣在了那。李归尘却是忽然负着手施施然走了,不忘回头瞟了她一眼,“走罢,晚了可就买不到了。”她应了一声“诶”,快步跟在了他身后。因着自己一身猪血,引得不少人驻足白眼瞧着她,蒲风揉着脑后发髻发窘,而李归尘已脱下了青色外裳围在了她身上。那衣服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宽大了,几乎拖到地上,蒲风只得匆匆套了袖子赶紧提着衣摆不放。也不知道是否因天气太热,穿得太多,她的面颊不禁有些绯然。“你可看到我今日在堂上如何?”“好是好,就是罗嗦了。”李归尘头也不回。蒲风“切”了一声,心道这口是心非的家伙,夸她一句怎么就这么难。二人行至路口,六抬青幔大轿前鸣锣开道,所有人等都只得避让在路边,垂首行礼。而自面前风光而过的,不是旁的高官仪仗,正是方才所见的大理寺少卿萧琰的轿撵。萧琰,萧润如……经年未见,此人终是得。偿。所。愿。李归尘避无可避,只得僵硬在那里,低下了头去。直到那轿子行远了,蒲风拉着他的袖子,他才面无表情地继续走下去。转眼日偏西陲,所有该来的,想躲的,随着此日将尽通通化为了云烟,消散。只可惜那肘子卖没了,当晚蒲风自己抱着砂锅足足吃了两只炖得晶亮软糯的大猪蹄,连佐的蘸料都是上好酱油配以干红辣椒煸香的麻油,洒了细细的嫩绿葱圈,引来了不知谁家的大花猫。而裴大夫昨日对蒲风的叮嘱,什么饮食清淡此类,早被二人抛到了九霄云外。李归尘只是吃了几口锅里的冬瓜,喝了半碗汤,再也没吃下别的什么东西。他托着腮静静看着蒲风狼吞虎咽,长舒了口气,笑容一闪,继而装作叹气道:“怎么办,钱都被你吃光了。”“放……哪有啊,就吃了两顿rou而已。”蒲风皱眉,且那顿五花rou明明是自己掏钱买的。“你说我放屁?”李归尘盯着她好笑道。“哪有哪有……”说漏嘴了,蒲风像拨浪鼓似的摆着头。适时,天色未黯,一轮淡若梨花瓣子的月若隐若无地缀在淡蓝的天幕边。有倦鸟叽喳归林。有时李归尘会想,这样活着究竟是对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