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杏】有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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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排提示:是(不太明显的)仙侠修仙背景。 内含ooc。杏花视角。 【一】 杏花君拜入师父门下时,才八岁。那时他跟着街坊的混混招摇撞骗,欠了不少钱财。被人追着打上了山门。 听闻这座山上住着一个以救人成仙的道士,大慈大悲,一定不会放任债主把他这个八岁的小孩打死。于是杏花君上了山,远远看到一家宅子,门口种着一棵大树,一名妇人在树下浇水。 他跑过去,抱住妇人的手臂便哭喊有人要打他,随后债主们便跑了上来,大喊不要打扰仙人清修。 妇人看了一眼他脸上的伤口,又道:“这是我夫君前几日新收的徒弟,各位有什么事情,便对我说吧。” 打发走冤家,妇人这才对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道:“我没名字……夫人救我大恩大德,改日一定报答。”说罢便想离开,谁知被人捉住了后领子,直接提了起来。 书生打扮的男人一手揪着他的后领,一手背在身后,道:“让我家夫人给你赔了钱,不留下名号就想跑?你倒是想得美了。” 他道:“我真的没有名字!” 男人便道:“那我给你赐名。” 男人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风轻云淡,又摸了摸下巴,郑重思考了良久,道:“昨夜我夜观天象,卜了一卦,便算到你我有缘。既然如此,那我便收你为徒,赐你名为……” 【二】 “风轻?云淡?”前来为自家小姐取药的丫头好奇的扭头,看向正在抓药的大夫,见对方没有反应,又道,“良辰?” “屁!叫我冥医。”大夫合上医书,将包好的药材放在丫头面前,面带不悦道,“二十银。” 小丫头轻轻“啊”了一声,嘴中嘟囔两句“怎么不去抢钱”,又不情不愿的交出银两,放在桌上。又听到那冥医道:“你若是觉得太贵,大可以不买,但是浪费了我的时间,也请记得付五银在桌上。” 对于这类抢钱行为,众病人早已见怪不怪。倘若谁在这家医馆打闹,那一定会被众人出去——毕竟一分钱一分货,这位叫做冥医的医生确实妙手回春。医德也是好的,倘若穷人前来讨药,他也不会放任不管,钱或多或少都无所谓。但若是富人前来,那就要小心钱库了。 且说此时天色渐暗,医馆内点了灯。有病人远来此处求医,无处可归,便留在医馆中。冥医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低着头打算盘,偶尔拿起笔勾去账上数目。 不知何时,已经夜深人静。冥医停了笔。 病人在医馆隔间休息,呼吸均匀。医馆的门还是开着的,冥医听到有轻微的风声。 随即一股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伴随而来的还有夹杂在其中的一股气息。不如修士灵气纯洁浓厚,也不如魔物魔气腥臭难闻——冥医抬起头,看见一个血人站在门口,身躯挡住了门外半块月亮。 那人脖颈间覆着一层鳞片,从衣襟下蔓延至脸上,在月光下隐隐发亮。 冥医道:“哪里来的蛇妖,我这里是救人的地方,不救畜生。” 对方却没有接茬,仍旧站在门口。 于是冥医便走上前要赶人离开,刚刚走近几步,瞧到那人手中扶着把剑。血从袖管中流出来,顺着手指爬到剑身,嘀嗒落在地上。 此人身形已然不稳,全靠一把剑撑着。直至冥医靠近,便再支撑不住,一头栽在地上。 冥医心想:又要擦地板! 冥医又想:还要给他衣服穿! 【三】 冥医把人拖进自己休息的屋子里,脱了他的衣服,这才发现此人周身布满鳞片,有些地方的鳞片翻起,露出里面的血rou来。 冥医打了盆水来,将即将脱落的鳞片夹下,又去了软巾为他擦拭身体,仔细上了药。这才有时间细细端详此人——见他模样清润,活生生一个读书人模样。但想到刚才门口二人对视那一眼,冥医便不禁感慨,杀气太重,恐怕刚刚死里逃生。 又观察他脱落的鳞片,色泽透亮光滑,质地坚硬,颜色黑中透了一层青光,细瞧之下其中似乎有光华流转。 冥医奇道:“我阅书千本,倒真的没有见过这类蛇妖。” 没有太纯粹的魔气,身躯鳞片不如寻常蛇妖粗糙质地——莫非此人是串种?那就好解释他这一身伤了,不论是哪个种族,谁都瞧不起杂交生下来的串,只怕他是被同族欺负,迫于无奈才跑到人界这边。 冥医慢吞吞摇了摇头,动了他黄豆大小的同情心,道:“惨。” 此时尚且在昏迷之中的所谓“蛇妖”并不知道他被他的救命恩人安排了个离奇悲惨的人生,他只在梦中静坐,仰天观测星辰,却见四周雾蒙蒙看不真切,命格忽明忽暗。 他本墨家钜子,也是龙族的一员。却不想墨家内斗,以一敌九,随即离开尚贤宫,临走之前还放了把火。 此时他并不知九算究竟如何,但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折腾了大半夜的冥医抬起头便看到天边蒙蒙亮了,身心俱疲如他,方才喂那蛇妖喝药,对方却不肯张嘴,喂进去也全部吐出来。好不容易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喂了半碗,便发觉天亮了。 他将药摔在桌子上,心道我哪里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分明是捡了个祖宗回来。平时昏迷的病人卸了下颚便能喂药,但这个实在不同,不说伤口感染之事,他又不是兽医,倘若强行卸骨,万一合不上怎么办? 冥医只想趁街上人还不多,把这蛇妖再扔出去。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愁道:“你占了我的床,我哪里休息?”天就要亮,他却连精气神都没有恢复,是万万不能接诊的,万一误诊该找谁负责? ,左思右想,冥医写了符,送回师门,只好请师妹前来帮忙。 交代完事情后,他便取了一块木板,铺上褥子,倒头便睡了。 【四】 不消多久,天便大亮。茹琳空余时间跑到屋中瞧一瞧师兄所说的救下的蛇妖,刚刚从门后探头进去便瞧到有人下床。 那人身上有四五处地方被裹了绷带,露出的皮rou上带着几片没掉的鳞片,在太阳下闪闪发光。他伸手取过挂在衣架上的衣服披上,系腰带的间隙向门口撇了一眼。 茹琳如探到寒潭,后背一凉。潜意识告诉她此人不如师兄所说简单,恐怕身后还有不少恩仇。 但这些冥医并不知道。他还躺在木板上睡觉,伸手挠了挠头,随即手腕被人抓住,迷迷糊糊被人拖上了床,还听到有人柔着声线对他道,躺好。 冥医暗戳戳想道:“我不会小时候有娃娃亲吧……难道是茹琳看我太忙,将我那娃娃亲的未婚妻请来了?等等,为什么我有娃娃亲我不知道?以后找媳妇就要找这样会伺候人的。” 他乱七八糟的想了不少,甚至在想日后要如何请媒婆说亲,连娃儿的名字都要想好了,突然想起来他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便睁开眼,“小姐”二字没有说出口,便看到床榻边坐着一名穿着黑纹青袍的男人,头发披在肩上,露出来的半截脖颈上有几片没掉下来的鳞片。 这番场景,把冥医唬得连问女方名字的事情都咽下去了。他问道:“你醒了啊?” 那人点点头,又听冥医道:“你什么时候离开?” 【五】 于是医馆住下了一只蛇妖。那只蛇妖说他叫默苍离。除此之外,冥医对他一无所知。 那晚冥医看到的剑仿佛如幻象,在默苍离苏醒后便找不到了。 默苍离一个人安静的待在医馆,不找事也不出门,他快要把冥医的藏书翻遍了。偶尔冥医忙不过来时,便让他去烧药。日子慢慢过去很久,久到冥医即将忘了默苍离是蛇妖,某日清晨他起床,默苍离告诉他他要蜕皮了。 “啊……?”冥医似乎还没有睡醒,手里握着擦脸的湿帕子看着站在门口的默苍离,对方则站在门口,安静的等他回过神来。 冥医道:“嗯……好,需要我帮忙吗?” 默苍离道:“给我一间屋子。” 有关“蜕皮”一事,冥医虽然是医修,但并没有切身接触过妖物蜕皮,实在不知道妖修和动物是不是一回事。这也正激发了他的好奇心。于是他去敲默苍离的房门,想进去观摩观摩。 屋内的默苍离:“……” 冥医听到鳞片摩擦地面发出的沙沙声,随即有人开了门,默苍离只露出一张脸,冷漠的拒绝了冥医的请求。在他即将说出下一句话时关上了门。 房内有声音传来:“这几日不要打扰我。” 未等冥医作答,便听到医馆外有人敲门。他飞快走去开门,却见一名老妇怀中抱着个娃娃,面露焦急道:“冥医先生,你快瞧瞧这孩子,怎么没有呼吸了?” 小娃儿不过五六岁模样,据老妇说是被人扔在了医馆外,老人家腿脚不便,走到医馆门口时那妇人早就跑了。再凑近一看,却发觉小娃娃面容青紫,双眼紧闭。虽说医馆有规矩今日不开门,但救命为重。 冥医一边听老妇讲话,一边取来针包,捏起一根细长的丝针便扎紧了幼儿眉心,随即各重要xue位皆点了一根银针。不见好转,冥医偷偷看了眼老妇,聚气凝神,食指点上幼儿人中,灌了几口灵气进去,幼儿这才悠悠转醒。 那幼儿平躺在床榻上,看着冥医好一阵愣神。看得冥医几乎要怀疑他是否是个痴儿。就在下一瞬,幼儿突然开口道:“谢谢先生救命。” 不过五六岁的年纪,说话还是含糊的,却又乖巧懂事。冥医向来对幼儿和颜悦色。他扶起小孩,问道:“你的娘亲呢?” “娘亲不要我了。”幼儿道。 这些年边远城塞饥荒频发,不少家庭选择将孩子送到富贵人家,或者扔了。冥医观察那幼儿,虽说他的脸蛋干净,但衣服是褶的,又旧又皱,身躯又瘦巴巴,摸起来没有几两rou。他便明白,那家人恐怕是边塞逃亡过来的,想要给孩儿一条活路,只能将饿没了半条命的孩子送到家门口。能不能被富人看上也便是他的造化了。 冥医道:“既然如此,那你便留在医馆吧。” 他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幼儿道:“修儒。” 【六】 默苍离蜕皮蜕了将近两天。每次路过那个房间,冥医总能停下脚步将耳朵凑近门缝听听里面的声音。或许如果条件允许,他简直要推门而入。 而后便有人在门的另一边敲敲门框,把冥医的想法全部敲回脑子里。他回了回神,心道这个默仔苍离究竟有什么好害羞的,他只是想去观察蜕皮啊。随即转身离去。 修儒的个子太矮,虽然懂事却力不从心。他总是把端给病人的药碗弄洒。冥医便让他去给默苍离送水。 于是修儒取了一壶茶和杯子便去了后房,敲响了门之后听着房内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就在他担心房内的人是否还活着之时,门开了,里面的人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修儒将茶壶递到他面前,踮着脚道:“冥医先生让我来给您送点水过来。” 对于突然出现的一个幼儿,默苍离并没有对此表达看法。他的瞳孔在身后漆黑的屋子里泛着流金一样的光芒,只看了看修儒手里,那茶壶便自己飞了起来,晃晃悠悠进了屋。随即屋门又被关上。 修儒心道:“这个人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他能让茶壶飞起来?” 但是没人负责回答他的问题,有冥医匆匆忙忙走过,问他茶水送进去了吗,得到回答后便应一声继续去忙。 这几日医馆外的病人似乎增加了不少,冥医渐渐力不从心了。在他喊来小师妹过来帮忙的前一天晚上,一名病人死在了医馆,死状令人生惧,浑身上下没有一块rou是好的。 所有人都离那具尸体三米远,方圆百里无人敢近。一时间医馆冷冷清清,病人都住在外面的街道上。 在询问多次是否有家属没有得到回答后,冥医便自己将那具尸体拖到了后院,点了火,将那尸体烧了。 看着布料烧成焦褐色,被风一吹四散在空气里,冥医隐约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很快便灵验了。 茹琳前来帮忙时不止带来了一些药物,还带给冥医一句话,幽冥君交代他的,不要强求生死,人命由天定。 冥医对此没有太多表露太多情绪。他将银针浸过浊酒,放在烛火上烤了两下——这场疫病已经把整个城镇污染了,粮食等物资短缺,许多的人由于害怕疫病而上了山,和所有居民隔离起来,也就是占山为匪,抢劫一些过路的支援车辆。没人敢留在这片混乱的土地上,居家奔逃。某日冥医从病人的呻吟中清醒,推开医馆的门,只看见了一片荒芜。这片曾经最繁华的地段已经荒芜成满地尘土无人走过。 默苍离自他身后走出,蜕过皮的手干净而纯粹。他伸出手去搭冥医的肩膀,随即对方微微侧了身,道:“我还没有消毒嘞……你先回屋吧,外面危险。” 随即有人听到他的声音,便有太多人涌上来,把默苍离挤出冥医的身边。他看见冥医下颌很久没修理过的胡茬,干瘪的嘴唇,和充满血丝的眼睛。他听到冥医道:“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病人。” 修儒坐在后院拿着一块粗麻布练针,手指头被扎了一下。他去吮了流出来的血,看见默苍离从前屋走回来,喊了一句“先生”。 很快茹琳就又来了。她带着很多药,从腰间的乾坤锦囊中拿出来,堆在医馆门口,金灿灿的像小山一样。冥医难得的笑了一次,他道“这下能多撑几天了。” 茹琳请他喝点水,冥医道“你我都是医生,茶杯里下了什么我会不知道吗?” 茹琳便住手了,她将幽冥君的原话告诉冥医:“这是天谴,杏花不要插手。” 原来这几年这座城镇的繁荣,尽是城民们屠杀林中畜生、搜刮资源得来。如此大张旗鼓掠夺生灵,坏了生存,惹了老天不快,自然而然降了天谴。这场疫病就是要杀光所有的居民,还四周生灵一片寂静。 “可……”冥医“可是”了很久,却再也没有下文。他别过头,不再说话。 冥医什么都没有带走,在凌晨走出城门时,他扭过头看着城中一片漆黑,最高的花楼上飘着半月前一名花魁挂上的一个团扇,曾烧得极旺的灯笼如今蒙了尘。修儒牵着他的手,晃了晃:“师尊,我们走吧。” 默苍离走在最后,看着冥医转身。 随即一股冲天热浪从城中凭空升起,火光舔着城墙,直冲苍天,裹着城中无数尖叫。冥医回头,却只看到默苍离站在那里,还是如他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火光照亮他的面庞。 冥医道:“你做什么?” “与其让这些病患传染给下一个城镇,不如在此烧光。”默苍离看着冥医向前挪动两步,伸手即将要扶他,却被对方一手揪住他的衣领。他回视冥医带着怒火的眼睛,缓缓道:“这是最好的办法。” 于是冥医松了手,找了块石头坐下,双手掩面深呼吸平静了一会,道:“修儒,我们回家。” 【七】 娇姨早已经在门外等着他,见到修儒,又笑道:“原来这就是茹琳所说的乖孩子,”她俯下身摸摸修儒的脑袋,让冥医去洗漱。 默苍离站在门外,仰头便看到一棵大树,那棵树枝繁叶茂,几只麻雀站在树梢上,看着这名不速之客,扑棱扑棱翅膀。娇姨对默苍离道:“贵客到来,但实在没有来的及准备,只好先烦请贵客住几天厢房。” 但厢房没住几天,幽冥君便回来了。他搂着娇姨讲外面学回来的情话,一扭头便看到路过的默苍离,胡子一飘,便朝他道:“留步!” 冥医在院子里教修儒种药材,扭头便看到幽冥君欲哭无泪。他听到师父道:“对对对就是你,虽然站的远但我已经闻到你身上属于墨家的腥臭气味了。” 冥医挖土的锄头一顿,他道:“墨家?” 幽冥君又道:“你就是墨家那个失踪的钜子吧?九算在外通缉你但一直没有消息,据说十有八九死了。” 冥医把锄头丢下:“钜子?” “十有八九也还有一二。”默苍离颔首道。 墨家不是什么鲜有人知的组织,但冥医对此没有太大兴趣。他只想知道默苍离不是蛇吗为什么会突然变成了龙。他问默苍离龙也需要蜕皮吗? 默苍离喝汤的手一抖,不等他回答,又听对方问道:“下次蜕皮是什么时候,我能不能看看?既然我都知道你的身份了,那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下次我能不能看看?”他曾在药经上看到过,龙鳞似乎对疗养疑难杂症有特殊功效——不知道这是哪位前辈如此大胆敢从龙身上拔鳞,但既然药材就在手边,岂有放走的道理? 默苍离只觉身边视线灼热,他夹起青菜放在冥医碗中,默默向旁边挪了挪屁股。 【八】 平静的生活总是短暂的。冥医拖家带口带着修儒与默苍离去了另一座城镇定居。就在某日冥医即将出门采药之际,他在门口看到一只狐狸,白色的绒毛发着光,金色的瞳孔让他想到默苍离。他凑过去,那狐狸也颇有人性一般,扬起脑袋蹭了蹭冥医的手掌心,嗓子里冒出撒娇的吱吱声。 而后在他采药回来之后,那白狐狸便进了默苍离的屋子,耳朵耷拉着。默苍离则是端着一本医术心不在焉翻阅,口中还带着呵斥之词,俨然是讲给狐狸听的。 冥医奇道:“不过是只狐狸,你和它讲什么道理?苍离啊,你若是真的闲,就去院子里给我的草药松松土。” 于是那白毛的狐狸便脱了伪装,成了一个白衣服的青年。他苦笑道:“冥医先生……” “啊,我好像认识你,你是史艳文的大儿子俏如来是不是?”冥医将药筐放在地上,又去洗了手,拍了拍青年的肩膀。 俏如来则点了点头,道:“师尊已经半年不曾与墨家联系,我和师兄也找了很久,这几天才有了消息,便匆匆赶了过来。打扰了冥医先生的清净,还请先生莫怪。” “你这是什么话嘞,分明是这个默仔苍离自己隐瞒身份,我又不认识什么大人物,才没有认出他来。”冥医点了蜡烛,将默苍离手中的书卷拿走放在书架上,又推开窗户。 默苍离的过去是单调的,无非就是从小被养在前任钜子门下,而后铸心当上钜子,而后九算内斗,他受重伤离开尚贤宫,临了即将失去意识之时站在医馆外,他看着那名医生走近,而后终于倒地。他从不怀疑冥医的良心,所谓“医者仁心”。他只把这条命交给冥医了。 于是他赢了。 默苍离看向窗外,那人将采摘的草药晒在架子上,让修儒把围栏围好不要将养的鸡鸭跑出来吃了草药。有狗吠声飘过,种田回来的汉子朝门内打招呼,感谢冥医前几日为他娘开的药方。一切都是这么平淡且安静,但又不同以往。默苍离终于不若高高在上站在尚贤宫时的模样,他屈尊降贵下了红尘,收敛起一身的芒刺,握住了冥医的手。 默苍离对门外的人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他听到冥医道“我手上还有泥巴……”但他没说完。 默苍离说,杏花,我们今夜去看花灯吧。 冥医还是第一次被师父师娘外的人叫这个名字,他皱起眉头看向默苍离,看着对方一脸温柔,道:“苍离啊,你头壳是不是有病?我们两个大男人去看什么花灯嘞?还有俏如来,他这次来找你明显是有事情,你确定不找他聊聊吗?” 默苍离:“……” 俏如来要说的事情无非就是九算还在互相看不顺眼,上官鸿信离开了羽国,以及墨家必须有一个钜子出来坐镇。默苍离听他一一汇报完才开口:“你怎样看?” “什么?”俏如来脑袋有一些糊涂,他歪歪头,看到默苍离抬起眼睛,看着他:“你觉得谁来坐这个钜子位置比较合适?” 【九】 默苍离越来越懒。对此冥医表达了十分的不满。就在他第三次喊默苍离出来晒晒太阳时,俏如来抱走了修儒。 修儒的两根小短腿荡来荡去,他看着俏如来露出来的狐狸尾巴在半空中晃晃,软软的皮毛擦过他的小腿,触感痒痒的。俏如来拿了桃子分给他吃,问他:“修儒,你觉得默先生怎么样?” 修儒道:“咦?” 俏如来笑道:“让他做你的师娘怎么样?” 修儒道:“咦???” 冥医进了屋,却没有看到默苍离的人影,仔细看了四周之后,他心道“这人终于自觉一些肯出门了”,谁知刚刚转过身之际,门便被关上了。默苍离站在他身后,看起来有一些局促,但很快就看不到了。他一只手背在身后,缓缓靠近冥医,道:“杏花……” “啊,你又要做什么?我告诉你喔,再怎么撒娇今晚也不会多添几碗饭。”冥医抱起双臂,一脸我不好说话的模样。却见默苍离伸出手来,掌心一颗光华流转的鳞片,初次暴露在空气之下,顿时溢出浓厚灵气。 冥医道:“哇。” 他又道:“今天怎么这么大方,还有没有?” 默苍离:“……杏花,这是护心麟,我只有三片。” 冥医:“啊拿回去拿回去,我再怎么贪你的鳞片也不能要你的护心麟,万一日后你出了事情我是要负责的。” 但是默苍离没有收回,他只道这护心麟能在危急时刻救人一命——这便是相当于他将三分之一的命交给了冥医。如此贵重之物,冥医实在过意不去。于是他在夜晚吃完晚饭后又敲了敲默苍离的房门。他道:“苍离,我实在不能这样白白拿走你的鳞片,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默苍离恭候已久,他将冥医请入房内,面容隐晦不定。他牵着冥医的手引导他走到床榻边,道:“那便请杏花帮一个忙。” 冥医疑道:“苍离,说事就说事,为什么要……” 话未说完,他便住口了。他嗅到一股浓重的香味,如山雨欲来扑倒他的身躯,只在下一瞬,他听到默苍离道:“杏花,为我摘冠。” 【十】 修儒被俏如来拉出去看花灯,他看着满天飞的黄澄澄的花灯,手里拿着糖人,道:“俏如来大哥,我也要给师父点一盏花灯。” 俏如来便拿来一盏莲花样的花灯,递到修儒手中,又笑道:“你的手里这么多东西,还有手指写字吗?” 未等修儒回答,俏如来便已经将要写的字句写好,放在水流之中,看着这一盏微火汇入一片星河之中,慢慢漂流而去。而后俏如来站起身,笑容凝固在脸上。在修儒喊了他几声之后,才慢慢回过神来。方才一名眼熟的青年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再去看时便不见了。 人来人往之间,太多过客与俏如来擦肩而过。伴随而来的是他心中越来越沉重的不安和绵绵细雨,修儒的糖人融化了,糖水流在他手上,他在俏如来身后道:“俏如来大哥,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俏如来突然站住脚,他头顶的雨滴不见了。一名穿着凤纹黑底长袍的青年背着手站在他身侧,一手打着伞,一手背在身后。他慢吞吞转过头,看着俏如来,缓缓道:“在找我吗?师弟。” 【十一】 俏如来从没想过去躲避什么事情,但他没想到上官鸿信会这么快找到他,和默苍离。一路上他皆有意无意拖延时间,在到住处外不远时,时间已经是半夜。修儒困得连打几个哈欠,看着俏如来刻意放慢的脚步和他的表情,即知道这名刚到来的黑衣青年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就在三人推开院门时,便看到默苍离打开屋门,正束腰带。 对于上官鸿信的到来,默苍离并不意外,他仍旧低着头将腰带系好,随即看到屋内细细索索的声音,随即一只鞋飞出来,砸到默苍离的后脑勺,掉在地上,还弹了一下。 修儒尚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便看到他的师尊从默苍离身后出现。与修儒对视了几秒后,冥医匆匆别过头清清嗓子道:“修儒啊,我托你出去买的药买了吗?” 修儒:“……”有让我买药吗? 这个话题转的太过生硬,冥医显然尴尬得表情都是僵硬的。见到上官鸿信,他便彻底绷不住了:“默仔苍离,你到底还想招来几个人?房间要不够了。” 但冥医很快不担心这件事了,因为在上官鸿信到来的第二天,默苍离便向他辞行。 墨家九算和钜子的内讧还没结束,默苍离不可能放任九算闯祸。他对冥医道:“最多五年。” “五年……”冥医没有多说什么,示意默苍离离开。 不过是一场鱼水之欢,能把这些当真的才是傻子。冥医在默苍离离开后上山采草药,抬起头,便见天边一片红云。身边和他一起采药的几名医生笑道:“红云,这可是祥云,日后咱们都能成大人物!” 冥医对此不知可否。但在三月过后,天边一道惊雷突然炸醒所有人的美梦。窗外大雨倾盆,再没人提起之前所见到的“祥云”。因为“上面的人”打起来了,如此祸乱,似乎也惊动了地上的人,不少人拿此做文章,开始带着不少人暴动。但冥医一介隐世医修,对此没有太多兴趣,他带着修儒隐居在山林。而后战火把这一地带也烧没了,于是他带着修儒下山,又开了一家医馆。 在长时间的游走后突然安定下来,但修儒明显感到师尊似乎有一些慌张了。他在熬药的时候烫到了手,而后在爬山采药时差一点摔断腿。他隐隐开始怀疑师公幽冥君到底教了师尊什么。 冥医教他吸收天地灵气,教他不在紧急时刻绝对不暴露自己是医修的事情。师尊说这是折寿的事情,每次用法术救人都会很伤身体,重要的是你在和阎王抢人。但冥医总在人多的时候偷偷施法,修儒看见几缕金色的细丝飘进一些重伤者的体内,他们便呼吸平稳了。 跌跌撞撞过了几年,医馆被士兵推塌,而后再重建,反复几次,冥医便放弃了那家医馆,带着修儒开始游历。在这片乱世之中,冥医看着有人登基,而后被踹下龙椅,反反复复,他想到默苍离,他是墨家的钜子,是否也是如此经历。 而后某年的七夕,街上的姑娘挽着情郎走过,对方含情脉脉的取下一枝鲜花别在姑娘的发髻上。明明大战还在继续,可这些平民百姓却仍旧在节日时粉饰太平。他们的衣物上带着补丁,举着碗清水高呼,冥医看到他们的笑容僵硬,有的人似乎哭了。 或许冥医曾在夜深人静抬头望月时依稀回忆起默苍离,那人留给他的回忆实在少得可怜,这几年颠沛流离惯了,倘若不是掌心还有温度的鳞片,他或许会怀疑那是一场乱七八糟的春梦——梦里的人不够温柔,眉眼温润,他把那片鳞片放在冥医的手上。或许冥医会回忆那个眼神,但不知是年月久了,他已经隐约不记得那个人说了什么,也不记得已经过了多少年。 修儒在敲门,把一个手帕递到冥医的手上,上面深深浅浅是几层血痕,被水浸湿又晒干,字迹歪斜扭曲,隐隐约约看到“师尊”二字。于是他便明白了,交代修儒留在暂住的房屋内,自己匆匆赶回了幽冥君修心的山中。那片山林已经被大火烧过不知多少次,一入山林便是一股浓厚的烧焦味道。冥医推开一根倒地的木头,这才顺着山路上去。 那座宅子门口的杏花树已经倒了,树叶掉在泥土之上慢慢腐烂,天空有几只乌鸦飞过。冥医脚下踩到一张纸钱。 幽冥君死在几个月前的大乱里,几名修真界的大能请他出山,而后不知安了什么罪名。娇姨在慌乱中只来得及将怀中手帕请人送给不知具体何处的冥医。那送信的人也是尽职尽责,连续找了几个月也不曾气馁,终于找到修儒时,便是前几日。 娇姨的头发全白了,她歇在屋里,眼珠有些浑浊。看到穿着蓝衫的人推门入内,烛光晃得她眼睛有些疼。她伸出手去摸冥医的头,道:“小杏花,你也有白头发了。” 【十二】 幽冥君死于莫须有的罪名,冥医前去讨要说法,却连门都没有进去——不过是大道初成的医修,没人在乎他和幽冥君的生死,或者说,幽冥君的死便是早就策划好的,所有人选择敛口不提,就连娇姨也不可以。 冥医站在那扇隔着人与神的大门,上面的浮雕对他怒目而视。而后转身即将离去,他看见一身长袍的俏如来从他身边走过。 他想问默苍离呢,随后又闭口不言。他看见俏如来手上有血,脚步虚浮如失魂落魄。而后有人打开那扇大门,将他请了进去。 出去打听才得知,上面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墨家钜子默苍离玩弄权力于掌心,在俏如来剑下伏诛。 冥医问道:“尸体呢?” 对方答道:“只怕正在被鞭尸吧,不然便是在乱葬岗?最近死了不少人,或多或少都是扔在那边了。”那人笑得爽快,或许是争斗结束后的大快人心。他没来得及看清冥医的神色,便道了一句山雨欲来,匆匆收了摊子。 冥医便去了乱葬岗,他见过不少死人,浓厚腐臭的腥臭味把他激醒,四面八方的rou块横七竖八的倒在那里。没人注意一个中年老男人进了这里,也没有人需要注意他在这里找了多久。天边极快的便下了雨,将四周的血rou冲散,惨白的骨头指天,有人护着脑袋跑过。 上官鸿信出现的不合时宜,他将冥医带离乱葬岗。借着雨水遮掩,上官鸿信将一颗蛋交给冥医。蛋壳的纹路像合起来的墨绿色莲花,上官鸿信看见一行雨水从冥医的头顶流下来,刮过他的睫毛流下,像哭了一样。 他对冥医道:“离开吧。” 一切都结束了。结束得仓促又荒诞,默苍离为什么叫默苍离,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掐起俏如来的脖颈之时,便已经将身后的路断了,而后在鲜血喷涌出心口一瞬,另辟蹊径。 冥医将那颗蛋护在心口,摸着发凉的双手,踉踉跄跄的回了他和修儒暂住的那间破庙。 而后剩下的年岁,一只幼龙破壳而出,用稍显青涩的稚嫩龙角顶了顶冥医的手指头,那片留给冥医的鳞片慢慢晃回他的心口,幼龙便在冥医“竟然留给我的定情信物都是你的计划”的吐槽下生出人形。 院子外种了不少草药,还有个举着枯木大师披头散发的少年跑过——这便是后话了。 施医的大夫翘着二郎腿拍拍桌上的药包,对听得津津入味的小丫鬟道:“还想听多久,你家小姐的药再不喝就过了服药的时辰了。” 小丫鬟道:“啊呀,你这医生怎么这么凶,人家还想再听听后来的事情嘛。” “后面还有什么事情,”那医生收拾了行医的家伙什,放进背着的木箱中,道,“不就是这么个俗套的故事,你竟然听得这么认真。”即将起身离开,又听到那小丫鬟道:“杏花君先生现在就要走?往常不是要日落后才离开吗?” “你懂什么,”杏花君道,“今日是七夕嘞。” 他走过卖稀奇玩意的铺子,买了个泥人。石桥上人来人往,一低头便能看到桥下水中游过的鱼。杏花君看见有人站在树下,安静如岁月悠长。他慢慢走过去,笑道:“今天怎么有空来接我?” 那人较初见时眉眼温和许多,伸手牵住他的手,道:“今天是七夕。” “你竟然知道今天是七夕了,来来,看我买的泥人,像不像你?” “像。”